8.背靠背的记忆(2 / 2)
「啊,抱歉。你平常也这样对我抱怨──」
奥斯卡说到这里,忽然打住话语。明亮夜空色的眼眸,像是注意到什么似地凝视著她。缇娜夏感受到强烈的视线,不禁想往后退──但她注意到奥斯卡在看的东西。
「这串首饰……?是拉纳克送我的。」
他闻言,脸色明显地改变了。他露出缇娜夏第一次看到的严肃表情。
「拿下来。」
「咦?为、为什么?」
缇娜夏听到突如其来的命令,不禁睁大双眼。不解他为什么突然说出这种话。
然而,男子仍旧一脸严肃,再次说道:
「听我的,快拿下来。别再戴了。」
「别再戴了……这可是拉纳克送我的耶。」
「别相信那个男人。」
「啥……?」
缇娜夏不懂他话中的含意,反覆思索这句话的意思。
──原本以为他会开心的。
这样一来就能进入宝物库。以为自己总算能帮上他的忙。
所以缇娜夏才会勉强要求拉纳克……但得到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
「……你根本、就不瞭解拉纳克吧……」
人的记忆所能保留的最早的画面是什么?
起码对缇娜夏而言,那是拉纳克朝她伸手时露出的笑容。
看似困扰、却又一脸开心地试图抱紧她的,孩子的手。
唯独那只手,不断地支持著孤独一人的她至今。
是那只手引导著一无所知的她往前迈进。
「他是、我唯一的家人啊。」
视线逐渐因愤怒而染成鲜红。嘴唇直打哆嗦的少女杵在原地动也不动。
她一直以来,几乎不曾记得自己发过脾气。呼吸困难。好像快倒下了。
少女感受到轻微的晕眩,握紧双拳。
她以为这么做对方就会理解,然而收到的却是无情的回应。
「不行。那家伙会伤害你。」
「什……」
缇娜夏初次见到奥斯卡的眼神如此冰冷。他果断地说出的话,教人无法接受。
「你又懂什么了?」
嘶哑的声音彷佛不像自己所发出的。
喉咙深处灼热。双脚颤抖。热气随即转变为激情。
「你分明就不瞭解我……少在那胡说八道!」
连缇娜夏本人也对刚才大喊的内容感到诧异,但已经没人能够阻止她了。犹如持续留住的浊流逐渐溃决般,少女揪著黑发,扯高音量喊道:
「只有拉纳克愿意待在我身边!只有他愿意看著我!没有其他人!要是失去他──我就真的只剩下一个人了!」
不知道多久没像个孩子一样发脾气了。
自己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到底想说什么。明明不想哭,却止不住泪水。
她无法阻止自己,只能一味地大吵大闹──然而,她突然被紧紧地抱住。
缇娜夏拚尽全力地捶著紧紧抱住自己的男人的胸口。
「放开我啦!笨蛋!」
然而,无论缇娜夏怎么打,奥斯卡也没有松手。缇娜夏持续不断地打著他纹风不动的身体,一边不停地咒骂自己以及这个世界。
「我、我一个人怎么可能不要紧!可是,他们说一定要有人来做这件事!所以我才一直忍耐的!他们说只要等我长大之后就没问题了──」
空无一人的离宫十分宽敞。
每当缇娜夏回头望著无人的走廊,总是会有种无所适从的心情。然而,自己却不能说那种丧气话。因为自己有著优渥的环境。王族若烦恼这种事情,要怎么拯救人民。
她对此心知肚明。不能说自己讨厌一个人。
「像个笨蛋一样……!我也不可能对什么事都无所谓!我想见到爸爸,也想见到妈妈!就算只有一天也好,我想当个普通的小孩!其、其实我一直──」
缇娜夏很憧憬与家人围著餐桌一起用餐的景象。很羡慕被父亲牵著手、睡在母亲身旁的小孩。
只要一丝温暖就好。只要稍微接触到那样的环境,自己一定又能一个人活下去。
「……呜、啊……」
膨胀的情感使得她顿时语塞。
这股过于庞大的情感无法宣泄而出,取而代之流泻而出的,只有单纯的呜咽声。
缇娜夏不断地放声哭泣。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感到悲伤、为何感到难受。
即使如此,唯独逐渐滴落的热泪不停地濡湿著她的脸颊,以及抱住她的那名男子的胸膛。
奥斯卡的手轻抚著她的头。
「不要紧的,缇娜夏。你以后不会变得孤单一人。我保证。你一定会抵达我所在的地方,获得幸福。」
缇娜夏没有回答。泪水不断夺眶而出。
然而,她此刻感觉那句话彷佛千真万确,就像是陷入沉睡般轻轻地点头,闭上了带有热量的眼皮。
把哭累睡著的少女放在床上后,奥斯卡坐在她旁边叹了口气。
他难以忍受这种感觉,一味地感到焦躁。虽说自己总有一天能填满她的孤独,但那并非是十年或者二十年之后。还要等上四百年的时间。奥斯卡想到这漫长的等待过于荒唐,不禁低头苦恼。
而且,有件事一直令他很在意。
假设这是现实──那么「现在」是「什么时候」?
在原本的时代,大家是否正在担心地等著他的归来?
可是,缇娜夏在少女时代与自己相遇,代表现在与原本的过去已经逐渐产生差异。若是继续待在「现在」的时间,将来会抵达自己所存在的那个世界吗?还是说会产生分歧,前往很相似的另一个世界呢?奥斯卡认为这是很重要的问题。
「……缇娜夏。」
他口中的名字指的并非是睡在身旁的少女,而是她的妻子。
她成为王妃后曾说过一个枕边私房话,在米涅达特要塞附近的村落所流传的故事,那与现在的状况确实颇为相似。当时缇娜夏笑著说「根本不可能」,但如今不可能的事情已经发生。既然如此,那个故事──
奥斯卡的脸色微微发青,凝视著自己身旁的少女睡脸。
「怎么可能不寂寞……吗?」
这种事情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奥斯卡自己在最初认识他的魔女时,也是这么想的。
他感觉要是开口就会叹气,于是选择保持沉默。
窗外的月亮,依然散发著白色的光辉。
缇娜夏早上爬不起来,即使现在是少女,本质也始终如一。
她隔天醒过来后,暂时坐在床上呆愣了半饷。而后她以哭肿的眼睛,回望坐在墙边长椅的奥斯卡。
当奥斯卡犹豫接下来该怎么办、该如何反应时,缇娜夏喃喃开口:
「……对不起。」
缇娜夏望向他的眼神看来有些尴尬,然而当中更多的是不安。与妻子的眼神相同。奥斯卡对此感到怀念,不禁缓和了脸上的表情。
「不,是我的说法不对。我很清楚你一直以来都努力不懈。」
缇娜夏付出的努力已经超出了她的年纪。这也许可以说明她为何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然而,她本身还是个十三岁的少女。奥斯卡站起身来,往床铺走去,擦拭残留在少女脸颊上的泪痕。
「机会难得,我们找个地方出去玩吧?我带你去外面。」
他从几天前就在想著这件事。即使没有出过离宫的缇娜夏不知道转移座标,只要有那克在,自然能出去外面一趟再回来。况且去镇上不仅能散心……说不定还可以让她见到父母一面。
缇娜夏听到他的提议,一瞬间瞪大双眼。暗色的眼眸之中满溢著接近期待的情感。
然而,她却马上闭上双眼,露出了微笑。
「谢谢……你。可是没关系。要是我不在的事情被发现,会很麻烦的。」
「我也经常被发现,经常惹人生气喔。」
奥斯卡实话实说后,少女以为他在开玩笑,大声笑了出来。她在床上缓缓移动,把脚放到奥斯卡旁边。
「我现在就十分开心了,没关系的。」
「是吗?」
「因为我能听你的故事,你也愿意听我说话。这样就非常幸运了吧?」
少女的笑容没有一丝阴霾。奥斯卡仔细地凝视她的眼眸,发现她并非逞强,而是真的这么认为。
「你对我的评价过高,反而令我难为情啊。」
「因为自称先生的人竟然会来见自己,这种事情并不普通啊。」
「自称……」
奥斯卡再次听到她这样讲,虽然感到心痛,但这也是事实。缇娜夏见他难得一脸失落,不禁笑出声。或许是吐出了一直以来累积在心里的东西,心情变得稍微舒坦多了。她抱起自己纤细的双膝,说道:
「比起那个,请告诉我未来的事情。其实我应该比你年长对吧?」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奥斯卡曾对她说过两人将来会结婚,但隐瞒了她会变成魔女的事实。所以缇娜夏应该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距才对。
然而缇娜夏看到他的反应后,忽然莞尔一笑。
「因为奥斯卡你自己不是说过吗?『那颗魔法球是母亲的遗物,在这个时代还不在法尔萨斯』,换句话说,这代表你现在还没出生对吧?」
「……啊啊,原来如此。」
「看吧,所以是我比较年长对吧?」
见缇娜夏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奥斯卡露出苦笑。
「我是不太常感觉到你比我年长,不过是这样没错。」
「可是既然是四百年后,表示铎洱达尔的人会变得非常长命喽?难道今后魔法技术会发生革新吗?」
「这是秘密。」
「唔──真可惜。可是知道太多以后的事情也不好呢。」
少女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但她随即亮起双眼,以少女该有的好奇心发问。
「我们在哪相遇的?第一次相遇时,你有什么感想?」
「你啊……」
她这样就像是热爱八卦的露克芮札。然而,这件事不是关系到别人,而是有关自己的未来,少女会在意也是无可厚非。奥斯卡微微露出苦笑,想起在魔女之塔发生的往事。
「我是为了解开施加在我身上的诅咒才会去拜托你的。可是你与我想像中的模样不同,非常漂亮。看起来就像是个美到不可思议的……单纯的少女。」
这个记忆令人怀念。如今不在这个时代的高塔,对他来说尽是珍贵的回忆。
兴味盎然地听著他说故事的缇娜夏,就像是个发现新宝物的小猫般。她睁大圆润的黑色眼眸,目不转睛地盯著奥斯卡。
「所以?我们立刻就结婚了吗?」
「……其实我不是很想讲太多内幕。因为你老是拒绝我的求婚。」
「什么啦,好奇怪喔。」
缇娜夏闻言后窃笑几声,对她而言,这段故事可能毫不真实。
──所以奥斯卡接下来要说的,一定是个豪赌。
「以法尔萨斯历来算是五百二十七年。」
「咦?那是什么?怎么了吗?」
「那是我们结婚的那一年。大约四百年后。」
她想必会觉得那还过于遥远。即使如此,她将来出了什么万一时,若这件事能成为支持她的碎片就好了。
因此,奥斯卡凝视还不是魔女的自己的妻子。
「我就在那里等你。我一定会让你幸福。」
听到抱著期盼立誓的话语,少女睁大双眼。
她水润的眼眶,好似要再次落泪……然而,她这次是欣喜地露出了微笑。
※
拉纳克将进入宝物库的许可证明带来,是在那之后又经过了一周的事情。
话虽如此,缇娜夏也并非能随心所欲地进去里面自由参观。条件是要有拉纳克陪同,所以缇娜夏决定先与他同行,寻找自己视为关键的魔法具。
由于奥斯卡对拉纳克似乎没有好印象,缇娜夏战战兢兢地告诉他这件事,然而奥斯卡却只说了句「拜托你了。记得小心点喔」。
缇娜夏初次踏进宝物库,里面满溢著魔法的光辉。
「好惊人……」
缇娜夏由拉纳克牵著手走下楼梯,眼见充满魔法具的宝物库,不禁感叹地道出感想。而对少年而言,这也许是他熟悉的景致,只是对缇娜夏的反应微微一笑。
「我拜托过父亲,但他说不可以带走。对不起哦。」
「不会,这样就够了。谢谢你。」
缇娜夏笑著对拉纳克道谢,随即为了找那颗关键的球而到处翻找。据奥斯卡所说,球似乎放在小型的白色石箱里面。她把有可能放著箱子的场所从头到尾找过一遍。
「要我帮忙吗?你在找什么?」
「谢、谢谢你。可是不要紧的。毕竟我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
「这样啊?那要是有事情再告诉我。」
拉纳克露出苦笑后,便靠在墙上看起书。缇娜夏在这段期间也动作俐落地将搜索范围扩大。
就这样过了一个小时,她把手伸进位在深处的书柜。
缇娜夏用手推开放在眼前的雕像及其他箱子,突然注意到有某个东西像是被藏起来似地放在后方。她猛地踮起脚尖,轻轻地拉出那样东西。
她手上拿到的,是小型的白色石箱。
缇娜夏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剧烈跳动,同时缓缓地打开箱子。
──箱子里面放著上面刻著纹样、约莫手掌大小的蓝球。
「……真的有……」
她茫然地喃喃自语,回过神来后,将箱子放在书柜前方的明显位置。
她一边确认拉纳克将精神集中在书本上面,一边进行了简短的咏唱。
「奥斯卡!」
缇娜夏一边叫著他的名字一边冲进房间。
待在窗边的奥斯卡眼看她彷佛要直接撞上自己,便伸出双手接住了她。他为了让情绪亢奋、随时都会狂跳的少女冷静下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
「如何?」
「真的有耶!」
「这样啊。」
奥斯卡听到这句话后松了口气。如果是强制转移系的魔法具,只要再用一次就很有可能回得去。再加上自己当初是被自动弹飞到这个时代,更增添了可信度。本来八成是用来往返的魔法具,但因为时代变动过大,才会从使用者的手边遗失的吧。
「那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
「因为我没办法带走,就对宝物库动了点手脚。快到明天零点的时候,施加在宝物库上面的禁止侵入的魔法会解开一个小时。所以……」
「我到时候过去就行了吧?知道了。麻烦你帮我画张地图。」
「你一个人不要紧吗?」
「你去的话要是被看到才会出问题吧。没事的。」
缇娜夏虽然感到不安,但仍旧画了前往宝物库的地图,以及箱子放在哪里的路线图,亲手交给他。奥斯卡将地图过目一遍,便收进了衣服里。
缇娜夏感到不安,抬头目不转睛地望著他。奥斯卡注意到她的视线,像是伤脑筋般,微微露出苦笑。
「别露出那种表情。」
「那种表情是指什么表情?」
「你说呢。」
缇娜夏鼓起脸颊作势生气。然而,奥斯卡却温柔地抱紧了那样的少女,在她耳边落下叹息。
「这样一来,我总算能见到你了……」
他的话中满溢著爱意,缇娜夏闻言,胸口隐隐作痛。
他口中的女人,并非现在的自己。缇娜夏一想到他今晚就会离开这里,心中便涌起一阵寂寞。
「我真的会和你结婚吗?」
「真的。你就好好期待四百年后吧。」
少女听到这句可疑的话,不禁失笑,同时也感觉到自己不知为何不想否定这件事,轻轻地将身体靠在男子身上。
奥斯卡在即将换日之前,佩带著阿卡西亚,让那克坐在肩上。他望向一脸担忧地仰望著自己、穿著睡衣的那位少女。
缇娜夏再次向他叮嘱。
「我在你身上施加了不可视的魔法,但你离开这里后,一出声就会解除。请你切记这点。」
「知道了。」
「万一不行就回来这里哦。」
「别讲那种讨人厌的话。」
「因为要是你穿越到更早以前的过去该怎么办……」
「到时候,我就去找露克芮札好了。」
听到不认识的女子姓名,缇娜夏微微蹙起了眉头。奥斯卡见状,便笑著将手放在她的头上。
「不要紧的。比起那个,你啊……别太常和拉纳克玩在一块。」
「你是哪里来的惹人厌父亲啊!」
「我既不是你的父亲也不是哥哥,是你的男人。」
缇娜夏闻言,随即满脸通红。奥斯卡轻轻地吻在她白皙的额上。
她眯起眼睛,依依不舍地执起了奥斯卡的手。奥斯卡见她的手缠在自己的指头,便紧紧回握。
「再见啦。」
「嗯……再见……要小心喔。」
男子走出房门,缇娜夏的眼睛眨也不眨,目送他的背影离去。
因为她总觉得不这么做,很有可能会不小心哭出来。
※
缇娜夏所画的地图正确无误。
奥斯卡来到错综复杂的走廊深处,发现了通往地下的楼梯,往下移动。
他在途中看到好几名负责看守的士兵,但归功于从小就出类拔萃的女王候补所施加的障眼法,奥斯卡的身体似乎连同气息都完全隐藏了起来。于是他在没有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顺利地沿著地图上的道路前进。
他走下昏暗的楼梯后,在眼前的是无人的石室。正方形的地板中央还开了个洞,连接著通往地下的楼梯。
「这是……」
奥斯卡对这个楼梯有印象。因为他从前曾与缇娜夏来过,是通往宝物库的楼梯。
他确认这一带没有任何人后,便点亮少女给他的照明,沿著楼梯往下走去。
※
缇娜夏目送奥斯卡离开后便躺在床上,但她翻来覆去,始终无法入睡。
──他是否平安无事抵达宝物库了呢?那个来路不明的魔法具有确实将他送回原来的时代吗?
种种不安接连涌上心头。缇娜夏认为再怎么思考也无济于事,但就是会忍不住去想。自己应该也要一起去才对,缇娜夏为此感到后悔。
她就这样翻了不知道第几次身,突然间,她的耳边传来某人从走廊走过来的声音。
「唔,奥斯卡……!」
──他回来了。
缇娜夏从床上一跃而起,冲到门边。她气势汹汹地开门,仰望站在眼前的男子。对方眼见门突然打开,感到很是惊讶。
「咦?艾缇……你醒著啊?」
在眼前的不是奥斯卡,而是少女名目上的未婚夫。
缇娜夏对有些失落的自己感到诧异,随之询问:
「拉纳克?这个时间来有什么事吗?」
他略显困扰地将脸别向旁边,而后像是下定决心似地对少女露出了笑容。
「等等会有好事发生。我希望你一定要看看。」
「好事?在这个时间?」
「嗯。」
拉纳克说完,不听缇娜夏的回答便抓住她的手,接著迅速地朝著王宫迈出步伐。
──到底是怎么了呢?他还是第一次在这种三更半夜突然来访。
少女虽然感到困惑,但依然跟著他移动,忽然间,她的脑海里回响起奥斯卡警告的声音。
即使如此,她也想不到拒绝的理由,便任由青年的手拉著自己往前走。
※
奥斯卡走进宝物库后,没过多久便找到目标的箱子。他把小箱子拿在手上,打开里面一看,确实放著那颗球。奥斯卡见状深深吐了口气。
「好……应该没错吧。」
他为了拿球而伸出手指,然而,在触碰到球的前一刻便停下了手的动作。
──真的这样就好了吗?
这是他在不久之前还抱有的疑问。
自己为何会来到这个时代?以前不是曾经想过,若是当时自己陪在身边,就要拯救她脱离那场悲剧吗?
奥斯卡低头看著因为犹豫而僵硬的手指。
然而,假如在这里救了她,历史很有可能与拯救母亲的那则故事一样遭到改写。如此一来,自己恐怕就不会再遇见她了。
成为自己妻子的她不是笑得一脸幸福吗?她最后仍然得到了幸福。
奥斯卡打算以此为由说服自己,但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将球拿在手上。
他的脑海浮著少女天真无邪的面容。
「四百年……」
这是她找到自己为止所需的时间。
奥斯卡想著这段过于漫长的时间,猛然闭上双眼。
──就在此时,一道白光突然射进他的眼皮里面。
「唔。」
发光的是箱子里的魔法球。他看到与跳跃到这个时间的当下相同的光芒,不禁内心一颤。
因为他还没有决定。还没有做出选择。
然而,光芒在转眼间增幅,烧尽了奥斯卡的视野。
于是,独自被吞进光芒之中的他──
得到了答案。
※
缇娜夏被拉纳克牵著手,就这样走进大圣堂,她爬著前往祭坛中央的楼梯,同时也注意到好几名魔法师在上面等著。
「嗳,这里有什么活动吗?」
「是好事喔。」
拉纳克为了令缇娜夏安心而微微一笑。他爬完楼梯后抱起少女,缓缓地走向祭坛。周围的十几名魔法师都不发一语地观望著他们。
垄罩著周遭的诡异氛围,是她陌生的混浊画面。
魔法师们凝视著自己,他们的眼神就像是在品评商品一般,让缇娜夏感到很不自在,想立刻逃离现场。
「拉纳克……?」
她抬起头,凝视著抱起自己的那名少年,自己唯一的依靠。尽管他看著缇娜夏露出微笑,那笑容却令缇娜夏觉得彷佛就像戴上了面具。
两人到达了石制祭坛。
拉纳克轻轻将少女的身体横放在祭坛上,伸手制止试图起身的她。
「你要做什么……?」
「别说话。」
拉纳克按住少女的肩膀。缇娜夏默默地忍住这股疼痛。
缇娜夏发现他从祭坛角落拿起某样东西。
少年缓缓地举起拿在手上的物品。
那东西受到从天窗洒入的月光照耀,反射白色的光辉。
「咦?」
缇娜夏见到那样反射著光线的东西,却无法理解那是何物。
她觉得难以置信,以事不关己的态度仰望著拉纳克手上的短剑。
「乖乖别动哦,艾缇。」
他脸上挂著一如既往的温柔笑容,如此说道。
接著,他没有一丝犹豫,便将那个挥向她的腹部。
缇娜夏无法闭上双眼。
也无法出声。
她因为惊愕而全身僵硬,在那瞬间看到的,是笔直地朝著自己刺下的短剑──
──以及,弹开那把剑刃的一道轨迹。
本应切开缇娜夏腹部的短剑,一边回转一边飞往空中。
男子在那东西接触到她肌肤的前一刻将其弹开,抽回阿卡西亚的同时,踹了拉纳克一脚。奥斯卡无视倒在祭坛旁边的青年,将少女抱了起来。
「赶上了。我就说别和这家伙玩在一块了吧。」
「奥、奥斯卡……为什么?」
「站起来,战斗。你办得到吧?」
听到男子语气强势的叮嘱,缇娜夏虽然感到困惑,但还是点了点头,走下祭坛站在他的身旁。
周围的魔法师看到有人突然闯入,纷纷露出怒不可遏的表情。各自开始进行咏唱。
「杀了那男的!」
拉纳克按住被踹的腹部如此大喊,缇娜夏闻言,顿时脸色铁青。本应从小就再熟悉不过的他,正摆出从未看过的憎恶面容瞪视著自己。
「咦……拉纳克?」
缇娜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全身犹如被施加诅咒般僵硬,奥斯卡见状,拍了拍她的肩膀。
「没事的。我会设法解决。」
此时,魔法师们对著两人所击出的劫火漩涡朝他们逼近。
缇娜夏打算张开结界,但她惊慌失措,无法顺利组织构成。
奥斯卡将少女推到自己的后方,朝著火焰挥出阿卡西亚。构成遭到砍断的火焰漩涡只在周遭留下热气,顿时消失无踪。魔法师们纷纷动摇起来。
「张开结界。保护好自己。」
奥斯卡简短地命令待在后方的少女,接著朝向最近的魔法师冲去。
魔法师仓皇地张开防壁,然而奥斯卡却若无其事地侵门踏户,斜著挥出一剑,将身体连同防壁一起砍断。魔法师发出一声短暂的惨叫,便鲜血四溅、应声倒地。
奥斯卡接著望向旁边的魔法师,注意到不可视之刃正朝自己飞来。他举起手,试图以阿卡西亚抵销攻击,不料构成竟在空中消灭。他回头望向祭坛,发现少女正以紧张的神情组织著构成。
奥斯卡见到她的举动,不禁扬唇露出笑意,同时一脚踏进第二个魔法师身前,在对方因为惊愕而全身僵硬时,以锐利的剑刃砍下他的首级。奥斯卡看到在喷著鲜血缓缓倒下的尸体的另一边,缇娜夏放出的光球弹飞了两名魔法师。
就这样,奥斯卡与缇娜夏转眼间便让排成一列的魔法师失去战斗能力。
剩下来的魔法师除了拉纳克外还有三人。
正当奥斯卡朝著他们踏出步伐时,背后响起了犹如发狂的笑声。缇娜夏听到后,身体不禁直打哆嗦。
两人回头望去,发现捡起短剑的拉纳克正放声大笑。拉纳克发自内心笑了半饷后,缓缓眯起了双眼。
他面无表情,以犹如和头上发色相同、白雪般的冷淡视线注视著缇娜夏。
「真是的,艾缇……你是从哪带来那个男人的?你是为了我而存在的呀。」
「所以你要她成为祭品吗?要以她的血肉为触媒召唤魔力?」
奥斯卡代为回答,他的声音与拉纳克同样冰冷。
缇娜夏不禁对这番话的内容瞠目结舌,来回看著两名男子。
她并非怀疑奥斯卡。
即使如此,她仍旧希望拉纳克否定他的说法。
对方从出生之后就一直和她在一起。不论谁当上国王,另一人依然会成为对方的伴侣,她认为这样彼此的关系就不会有任何改变。
实际上,即使方才亲眼看到拉纳克朝自己挥下短剑,缇娜夏依然想相信他。或许她依然是半信半疑。
看到她露出依赖的眼神,拉纳克微微一笑。
「艾缇……可怜的艾缇。我喜欢你喔。我认为你很美。可是,你的魔力很碍事。光是看著就令我不悦。」
看到拉纳克一脸厌恶地撂下狠话,缇娜夏顿时哑然失声。拉纳克见状扬嘴一笑。
「没有任何人希望你变强。但你却一个人像个笨蛋似地钻研知识……要是你能早点把事情交给我就好了。这样一来,我还是会像以前那样保护你的。」
他嘲笑的声音当中,夹杂了好几种感情,使得缇娜夏无法瞭解真相。
愤怒、憎恨、自卑感、怜悯。这些都是缇娜夏不得而知的情感。她有种自己的脚边塌陷的错觉,脚步顿时踉跄。
在她差点倒下,打算靠在祭坛时,是奥斯卡的声音拯救了她。
「别听,缇娜夏。这家伙说的话是毒。你可以克服、可以坚强地活著。相信我。」
他的话中满是确信,没有一丝犹豫。
他那无可动摇的情感,刻骨铭心地传给自己。这份感情撑起她的背,让她可以重新站稳脚步。这个男人,肯定比任何人都相信著她的坚强。
缇娜夏抬起头,笔直地回望拉纳克。
他燃烧著憎恨的身影,看起来非常遥远且渺小。
「可怜的,是我们两个……」
为了成为国王而被选上的孩子们。
他们在那个环境下生活。受到孤独与重担苛责。
在缇娜夏因孤独而感到痛苦的时候,拉纳克或许也同样难以承受自己所背负的重担。只因为她还太小,没能注意到他的痛苦。
──即便如此,一国之王无论何时都得坚强地活下去。
哪怕那是被人强压到自己身上的责任。
缇娜夏吁了一口细长的气息。
吐完气后,她端正姿势。重新面向曾经唯一理解自己的青年。
「拉纳克……无论你讨厌我还是恨我,事到如今都无所谓。至今为止谢谢你,然后……如果你打算杀了我,我就接受你的挑战吧。」
最后一句话落下,缠绕在她身上的氛围随之改变。
从不安的少女,转变为王者该有的鲜艳色彩。如同蛹的羽化,展开美丽而优雅的翅膀。她以自己为中心逐渐凝聚起强大的魔力。
「艾缇……」
拉纳克被她发出的威压震慑,踉跄半步,内心产生了焦虑。
他将目光落在定睛凝视著自己的两人。
两者皆为强大、深不可测的对手。拉纳克确认握在手上的短剑触感。
原本以为不可能失败的。他坚信这样一来,就能改变一切。
然而,如今他却被逼到绝境。
──可是,他不能在这里退缩。
一旦收手,他势必会被视为仅凭一己之私,打算杀害女王候补的罪人,因而受到制裁。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无法忍受自己屈服于她。
「要是我有力量……」
拉纳克咬牙切齿,望向在两人身后惊慌失措的魔法师们。
他在几秒内下定决心,以尖锐的声音命令众人。
「开始咏唱!」
「殿、殿下……」
「快啊!」
三名魔法师虽然感到困惑,但依然开始咏唱。奥斯卡则是皱起眉头看著这个景象。
分外澄澈的月光照耀著大圣堂之中。
拉纳克深深地吸了口气,随即举起短剑,如此喊道。
「吾所祈求,乃是纯粹之力!以此血肉为触媒,力量啊!显现吧!」
他话语刚落,便以短剑切开自己的腹部。
鲜血伴随著钝重的声音四溅。
目睹如此骇人的场景,缇娜夏哑然失声。
咏唱的声音无比响亮。
经过了漫长的几瞬,拉纳克上方显现出巨大的魔力。
拉纳克按住溢出鲜血的腹部、屈膝跪地,但他的眼中依然闪烁著野心的光芒。
缇娜夏茫然地注视著那样的他。他将手伸向空中,试图吸取召唤而来的魔力。在空中凝聚的魔力回应拉纳克的意志,缓缓地进入其体内。
他腹部的伤口开始以异常的速度愈合。
感受到陆续生成、吸进体内的这股力量,拉纳克不由得惊叫欢呼。
「看啊,艾缇露娜!我就要超越你了!」
他以沾满鲜血的手撑在地上挺起身子,然后望向与自己对峙的两人。
拉纳克朝一脸讽刺地眯起单眼的奥斯卡举起手。
「就先从你开始……好好见识一下何谓王之力吧。」
青年的手上汇聚了庞大的魔力。
奥斯卡轻轻咂舌,举起阿卡西亚迎战,然而,拉纳克发现手上始终无法生成构成,顿时感到不解。这样的发展,对拉纳克本人似乎也是在预料之外,他翻过自己的手掌确认状况。
「什么……?」
魔力在这段期间也陆续受到召唤,源源不绝地进入拉纳克体内。
拉纳克凝视著自己双手的眼睛异常地充血,缇娜夏察觉到后大喊道:
「不行!快中断召唤!」
「闭嘴,臭丫头!」
尽管她大声喊叫,拉纳克依然故我,拚命地组织构成。
但是,无论他怎么尝试,始终都无法成形。过于庞大的魔力导致他无法好好行动。
此时,他的身体发出嘎吱声响。
全身都感到剧烈疼痛。
各处血管应声破裂。拉纳克眼见举起的手逐渐变得红黑,顿时错愕不已。
──不能再继续下去。
他打算中止召唤,但却发不出声音。魔力不断地汇聚到他身上。
拉纳克听到离自己近在咫尺的地方发出断裂的声音,失去了意识。
拉纳克翻著白眼、身体摇摆不定,魔力却仍旧不断进入他体内。
「唔,糟糕了……」
缇娜夏将意识集中在召唤上面,朝著他击出魔法。
奥斯卡趁这时转过身子,冲向刚才在咏唱的三名魔法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们依序砍倒。新的血泊濡湿了圣堂的地面。缇娜夏的低喃重叠在那之上。
「不行。停不下来……」
她所放出的魔法在碰到拉纳克的前一刻便遭到弹开。惊人的魔力以摇摇晃晃的少年为中心,在圣堂内刮起一阵漩涡。
当奥斯卡回到呆愣站著的少女身旁时,拉纳克的身体已再也无法承受注入体内的魔力,终于从内侧爆开。他的腹部开了大洞,血肉四溅地倒在地上。奥斯卡从身后搂住了倒抽一口气的缇娜夏的肩膀。
「……拉纳克。」
──他的死实在太过突然、太出乎意料,缇娜夏甚至无法感到悲伤。
即使如此,魔力依旧没有停止显现。魔力以拉纳克飞溅的鲜血及肉片作为媒介,进一步流泻到这个世界。
失去宿主的魔力开始凝聚,不久,巨大的龙卷风开始形成。
「不会吧……」
「糟糕了。缇娜夏,我们先后退。」
奥斯卡将僵住不动的少女扛在腋下,随即转身快速地冲下楼梯。
此时龙卷风开始缓缓回转,卷起圣堂内的一切,进行破坏。大概是察觉到异样的声音或是魔力,负责看守的士兵纷纷赶来现场。
他们看到缇娜夏以及圣堂内的龙卷风,不禁愣在一旁。
「艾缇露娜大人,这到底是……」
「拉、拉纳克以自己作为媒介召唤魔力……但失去控制……」
缇娜夏将目击到的画面如实说出,觉得那彷佛不像是自己的声音。
缇娜夏回头望向持续膨胀的魔力漩涡。
「再这样下去……铎洱达尔说不定会灭亡……」
听到缇娜夏这句话,士兵们纷纷脸色铁青。龙卷风在此时冲破了圣堂的天花板,在卷起石板的同时,其规模也在不断变大。
「快、快去找陛下……」
「陛下还卧病在床啊!不可能应付得了这种……」
他们无能为力,只能绝望地抬头看著魔力块。
眼前是缓缓迈向破灭的景象。
在凝固的时间当中,只有一人展开行动。奥斯卡嘴里轻声低喃。
「……到此为止了吗?」
「奥斯卡?」
他注意到什么了吗?万一他想拿著阿卡西亚设法应付那阵龙卷风,再怎么想都希望渺茫。眼前的庞大魔力块不存在任何构成,即使将一部分无效化,也会立刻遭到其他部位吞噬。
然而,他却是叹了口气,敲了敲缇娜夏的肩膀。
「──由你来做。去控制它吧。」
少女被这样一说,诧异地瞪大双眼。
「不可能的!你看到拉纳克的样子了吧!?」
「你可以的。我很清楚。你有办法做到这件事。」
缇娜夏凝视著奥斯卡,屏住了呼吸。
那对眼眸对她深信不疑,又好像是真的知晓一切似的。眼中蕴含著强烈的光芒。
那毫不迷惘向前迈进的姿态。只要待在他的身边,缇娜夏就觉得自己也能坚强地活下去。
少女凝视著映在男子眼中的自己,一边回道:
「真的吗……?」
「对。这是你的国家。不要紧的。还来得及。由你来保护它。」
奥斯卡从少女身后执起她的双手。
他撑著少女纤细的身躯,在她耳边低喃。
「游刃有余地拿下胜利吧。有我在。」
缇娜夏深深地吸了口气。男子的温暖令她感到舒服。
即使不闭上双眼,她也对魔力的流动掌握得一清二楚。男子那番类似暗示的话语反覆地回响在脑海之中。
──我办得到……
少女下定决心,吐出细细长长的一口气。
「我要上了。」
接著,如此宣言。
※
自出生后,就一直处在孤独之中。
但是,她不觉得那是一种不幸。
她认为若是环境优渥的自己对此悲观,对渴求著自己的那些人就太过意不去了。
她也曾恨过自己的力量。
也曾心心念念著从未见过的双亲。
梦想著自己若是作为普通的孩子出生,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
但如今已经无所谓了。
并非以力量支配他人。
而是由人来使用力量。
不会让任何事物背叛。
即使是小小一滴,都要让自己的力量服从自己。
※
缇娜夏全身被惊人的压力所压迫,连大叫都没办法。
假如没有奥斯卡在后面撑住自己,想必她根本不可能站著。
她将不属于任何人的魔力拉到身边并吸进体内,将其支配、同化。咽下无法吞咽的魔力块。在她反覆做著这件事的期间,灵魂与肉体两者似乎都快被剧痛给狠狠撕裂。
然而,每当她痛苦得扭曲身子,男子握住自己手腕的力道就会变得强劲。这个举动彷佛在反覆地对她说「不要紧的」,让她在快要放弃的时候激励自己。
在内外魔力都彻底失控的状况下,她为了不失去个体的意识而咬紧牙根。缇娜夏已经克服了好几次自己本身溶进世界、又逐渐扩散的错觉。
这是场以为永远不会结束的暴风雨。当失控的力量浪潮退去之时,她才发现自己被奥斯卡紧紧地拥在双臂之中。奥斯卡将双脚颤抖、无法站立的她包覆在怀里,想要将她抱起。
缇娜夏想伸手触碰他的脸,但只是稍微动个手指,剧痛便袭向全身。
看到她无法出声、直打哆嗦,奥斯卡主动将脸贴近。
「没事的。结束了。你做得很好。」
少女以微笑回应他所说的话。
奥斯卡将她抱起后,发现墙边有张没被震飞的椅子留在原处,便让她坐在上面。他触碰少女变得苍白的脸颊,轻轻地吻在她年幼的唇上。少女白皙的脸颊因此染上了一抹红晕。
男子将脸移开后,以极为平静的神情凝视著她。
「缇娜夏,我对你撒谎了。抱歉。」
「奥斯卡……?」
「我是为了救你而来到这里的。所以……我们再也见不到面了。因为已经被改写了。」
「咦?」
少女瞪大双眼。她忍受著剧痛,将双手抚上男子的脸颊。
「为什么……?你只是要回到原本的时间不是吗?」
奥斯卡露出苦笑,摇了摇头。
「我该回去的时间,已经哪都不在了。在我跳跃到这个时间的当下就消失了。」
「你说消失……」
「即使让过去从头来过,世界也不会在那里产生分歧。那颗魔法球打从一开始就是为此而存在的。那是用来窜改过去、加以替换的魔法具。」
拯救了母亲的剑士那则故事,为什么从未来的时间过来的青年会消失呢?
事情很简单。世界不会产生分支。一旦试图改变过去,在世界回溯的当下便会重新刻上新的时间。在魔法球发动的那个时间点,使用者所在的世界就消灭了。
无论是他所活过的世界,还是身为魔女的妻子,即便赌上自己的性命也想守护的一切,都已经不存在于任何地方。而且──
「所以……完成任务的我,想必也马上就会消失吧。」
一旦结束过去的修正,原本不存在于这个时间轴的他本身也会消失。
奥斯卡在魔法球发出的白色光芒之中,理解了这个道理。那道光会令无自觉的使用者回想起来──「完成自己的愿望」。
奥斯卡下意识怀抱的愿望很单纯。
『希望在她最痛苦的时候,能执起她的手。』
就是这如此微小的心愿、最为沉重的爱情,令他跳跃到这个时间。
假如他一开始就知道那颗魔法球的力量,肯定不会选择踏上改变过去的这条路。
因为这么做,等于否定了身为魔女的她所走过的路。无论是她背负的过去,还是克服了那些的美丽精神,这一切都造就了她独一无二的爱妻。即使会接触到她的伤痕,也不会想将之消除。如同看到她背上的红斑,只是连同痛苦接受这一切。
所以,想拭去降临到她身上的所有苦痛,想必是似孩童般任性的愿望。
即使如此,他还是许了愿。
『奥斯卡,请你别打算一个人解决所有事情。因为有我在你身边!』
奥斯卡感觉听见了她傻眼地训斥自己的声音,不禁露出苦笑。
在耸立于荒野的高塔中遇见的魔女。
她活过悠久时光,美丽、孤独,是个无比温柔的女人。
即便背负无数伤痕,她仍毅然挺立著。
她认为远离人群生活是理所当然。
正因为爱著这样的她,所以才会许愿。希望她能在自己身旁露出幸福的笑容。
回头想想,与她像那样共同度过的时间,也只是一转眼的事情。
幸福得像是奇迹般,满足得像是骗人似的。
自从与她相遇之后,不知道每天究竟有多么充实,即使身在职责中也能感受到自由。
奥斯卡对她回给自己的无瑕的爱感到开心。即便是平凡的一天也很快乐。
比起自己……比起国家,奥斯卡更重视著她。
这样的热情,身为国王的他应该要一辈子隐藏起来。
即使是她也不能透露。因为她一旦知晓,肯定会感到悲伤。
所以他才会一直隐藏著犹如热泥般的情感,只传达给她纯粹的爱。
为的就是让比邻在旁的她,无论何时都能无忧无虑地露出笑容。
作为最终将埋没于历史的国王与王妃,与她一同活著,直到一同死去的那一天。
那正是他的幸福……也是已经无法实现的梦想。
──即使如此,也绝不对这个结局感到后悔。
「奥斯卡……你骗人……因为……」
少女似乎理解了他话中的含意,不禁潸然泪下。
奥斯卡一边擦拭她滴落的泪水,一边对她露出微笑。
「你要成为一位好女王,缇娜夏。你做得到的。」
少女像个爱撒娇的小孩似地摇了摇头。他不禁苦笑著摸了摸她的头。
「即使历史改变、未来遭到改写,我与你相遇、共度人生的事实也不会消失。」
即使从来到这个时代的那晚开始重新来过,肯定还是会踏上相同的结局。
为了让她能无忧无虑地绽开笑容,为了让她获得新的未来与幸福。
为此,就算要以一切作为交换也在所不惜。奥斯卡就是如此重视著她。
「就算你忘了,就算我忘了,哪怕我们根本没有相遇──我也依然爱著你。」
少女凝视著自己哭泣的表情,看起来与魔女露出腼腆微笑的表情重叠。
她是罕见的女人。
他爱上的唯一的魔女。
她的存在惹人怜爱,教人著迷。即使会永远失去,依然想保护她。
所以,这是他自己所选的必然的结局。
奥斯卡伸手轻轻抱住少女。少女不禁发出嘶哑的声音。
「奥斯卡……等等……」
「闭上眼睛。」
缇娜夏依言闭上眼睛。泪水不停地滑落。
即使理解也无法领悟。无法接受。
自己根本不可能做好心理准备。所有重要的东西都从指间滑落而去。
缇娜夏紧紧握住男子的肩膀。光是如此就令她全身感到剧痛,但她如今连痛苦都不以为意。只是对失去感到恐惧,全身震颤不已。
「……不要走。」
她只有这个愿望。
即使要忍耐四百年才能再与他重逢也无所谓。就算是一个人也肯定能够忍耐。
只要想到他在未来等著自己,自己就一定能克服任何困难。
所以求求你──不要消失。
缇娜夏用依偎的方式将脸埋在男子胸前。从他身上传来的体温,温暖了颤抖的自己。
她做了一次吐息。
什么都没发生。
她再一次、这次是深深地吐了口气。男子的手轻抚她娇小的头。
──没事的。这个人确实还在这里……
在她安心的瞬间,却突然失去了抱住她的温暖。
缇娜夏缓缓睁开双眼。
遭到破坏的大圣堂。
注视著自己的士兵。
她看得见的只有这些。少女犹如迷路的小孩般环视四周。
「……奥斯卡?」
没有任何人回应她喃喃低语的名字。
缇娜夏茫然地凝视空无一物的双手。
「啊……」
她的眼眸化为空虚的深渊,满溢出泪水……于是,她像个孩子般放声大哭。
※
身为铎洱达尔下任国王候补的王子发狂的事实,随著他的死一同被葬于黑暗之中。
翌年,那个国家由一位年轻貌美的女王即位。
据说拥有出类拔萃容貌与实力的她,不仅聪明,也相当为民著想,逐渐改变了至今不与他国建立国交的铎洱达尔。
那是被埋没在历史当中,距今遥远的故事了。
【Unnamed Memory -Act.1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