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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2 / 2)




「从、从衣服去贬低一个人太过份了!」



妮雅这声打断双方对话的话听来虽有些颤抖,但音量却大到让在场的人都听见。



当在场其余四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少女身上,她以一脸快要晕过去的苍白脸色继续说:



「守、守门人先生他之前都躲在家里,直到今天才好不容易找到这份工作喔!没有其它像样的衣服穿不是很正常的吗!」



「…………」



「绷、绷带也一定是守门人先生他觉得很帅才会绑在身上!你们竟然想将残酷的现实告诉他,真是太过份了!」



「最过份的是你!」



虽然很感激她出言替自己说话,但所产生的心理伤害非同小可。



眼泪差点没喷出来的克雷托这时被强硬揪起衣领而拾起头,骏现兽人少年不只脸近到上头的毛都快刺过来了,更龇牙咧嘴地发出威吓的低吼。



「别给我在那扯衣服的事。不管怎样,反正你今天是走定了。你应该早就料到如果让学生逃离这里,你这个守门人的下场会是怎样吧。」



「当然是……被炒鱿鱼吧?」



「我认为会被开除。」



没想到下一秒,原本还在和妮雅互相点头称是的克雷托冷不防往后方弹飞出去,飞过门的界线后摔落地面。看到他一时之间无法出声倒卧在地的模样,少女发出尖细的惨叫。



「守、守门人先生!」



妮雅完全忘了有界线这回事直直朝门外冲去,却在途中被少年们迅速挡住去路。她在即将撞上少年们之前赶紧煞车,接著猛然往后退开。



「请、请你们让开!」



「吵死了,被监狱学校录取的家伙如果这点程度就唉唉叫,那就是他的问题好吗。」



「可、可是……」



「——真是的,你说的对极了啊。」



听到门外传来这股声音,少年们惊讶地回头一看。



因尘烟而咳个不停的克雷托站起身来,伸手拨了拨手指绷带上的土,并且确认自己被扯破的衣领。



「要是这副模样被塞涅看到肯定会被笑吧……虽然她一定正在看。」



他的同居人即使不在现场,但对他会做出什么行动可说瞭若指掌。看到眼前显得垂头丧气的克雷托,兽人族少年不禁不耐地咋舌。



「恶心死了,你是脑袋撞坏了是吗?」



「撞是有撞到,不过我没事。你们这下甘心了没?趁地上还没多出新的洞前到此为止吧。」



克雷托将视线看向少年的脚边。



哪怕只有一丁点,要是少年的指甲真越过了界线,恐怕就会被认定「企图逃脱」吧。



不过如果在那之前加以阻止,就能以单纯的打架收场。



克雷托为了不刺激对方而选择缓缓往前进,相较之下兽人族少年则对他投以敌意和鄙视的目光。守门人在走回界线上后,对著少年挥挥手说:



「好啦,往后退吧。」



克雷托说出这句话,和少年往他上腹部挥来拳头的时间几乎是同时。



这拳和刚才击飞克雷托的是同一招。对于毫无犹豫挥出拳头的少年——克雷托却比他还要迅速绕到侧面,同时伸脚一扫。



——普通人可能完全看不清楚发生何事。



因为就连当事人都是如此,对于眼前视野突然转为蓝天,少年脸上写满讶异。



「是怎样……?」



躺倒在地的少年望了望四周,而看到他呆然的模样感到有点尴尬的克雷托补上一句:



「下次可别突然一声不吭就动手啊。」



「……你是什么人?」



「当然是守门人啊。」



除了这个身份什么都不是。克雷托对倒在地上的少年伸手想拉他起来,却在途中突然缩了回去。往后方退开的鼻梁前方掠过一道利爪。



调回身体姿势的克雷托看到另外两名跟班杀气腾腾,不由得感到无力。本想直接逃出界线外,但以目前的情况来推测,少年们恐怕真有可能不管三七二十一越界追来。



青年只好选择伫立在界线上和他们交手。



面对瞄准颈部袭来的利爪,克雷托只轻轻一侧身便使这爪挥了个空。接著他朝对手怀中跨出半步,给了对手长著短毛的侧头部轻轻一击。当兽人少年因头部受到冲击不支跪地,克雷托马上伸手压著他的身体进入校地范围。



「你这家伙!」



克雷托轻而易举闪过左方挥来的一拳,并随手将少年的手臂一扭使他失去平衡。接著将整个人朝最先发动攻击,正准备要爬起身的少年那里一扔,使他们一起再度倒地。



在短短数秒的交手便压制了局面的青年,转头看向三名少年叹了口气。



「别老爱欺负守门人嘛,找工作的过程可是很累人的。」



「守、守门人先生你好厉害!」



「好险有透过远距离课程学几招,侥幸而已啦!」



若今天来的是稍微有点实力的学生,恐怕事情不会像现在这么顺利。待在地下的时候由于闲到发慌而记了几招,但用于实战还是第一次。



看著克雷托志得意满地说出不太帅气的宣言,在地上成叠罗汉的少年们忿忿望向他。



「区区守门的是在嚣张什么?」



「我没有嚣张啊……喂!快闪开!」



克雷托抓起离自己最近的兽人男学生衣领,二话不说往妮雅所在的墙边扔去。其余两名对他这个举动哑口无言——的当下,和克雷托一齐被高高击飞到空中。



宿舍玄关处传来其他学生的欢呼声。



「太好了!我打中了!」



「守门的,你那么快就复活啦,真有你的!」



「不过这一下恐怕真的没救啦!」



「——守、守、守门人先生!」



听著妮雅的惨叫声,克雷托想尽办法在半空中一个侧身,将和他一齐被打飞到门外的其中一名学生踹进门内。然而代价就是他只能以脸朝下的姿势坠地,整张脸埋进自己才哪填好的洞,陷在柔软的土中哀嚎。



「又、又变成这样了喔……」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就此埋在土中休息一会。话虽如此,但午休时间已于刚才开始,要是就这样继续躺在正门前,只会落得被土葬的欢乐结果。



就在克雷托逃避现实约莫两三秒钟,许多毫无紧张感的呼声陆续传来:



「喂喂~你还活著吗~?」



「昏过去了吧?毕竟从头部重重一摔,脖子应该骨折了?」



「继续烧看看不就知道答案了?」



「——喂,拜托你们别再来啦!」



若照这样被轰炸下去,恐怕身上的衣物不到一周就化为无袖衬衫配短裤了。即使缠在身上这些绷带由于是塞涅特制,应该是不会跟著烧坏,但一想到短裤下包著绷带的打扮,或许心会严重受伤到让他哭著逃回地下。



看到克雷托弹起身大吼,学生们再度欢呼了起来。眼前的人数是上个休息时间的三分之一左右,看来好歹是午休时间,大部份的学生都吃午餐去了吧。这时宿舍石阶梯的左右两侧开始流畅地摆起摊贩,不过那些搬著圆筒锅道位置上的学生们对正门前这场骚动是兴趣缺缺。



在确定没有人倒在界线外后,克雷托对著学生们大喊:



「我不会再陪你们起哄啦!」



「你放弃工作了喔,守门的!」



「我会待在不被魔法打到的地方,你们可别跑到外面啊!」



「人家会用追踪魔法!一定打得到你喔!」



「把我烤焦到底哪里有趣了!」



在讲这些有的没的的对话期间,学生们发射的魔法光球没有停过。看到每当自己闪过一颗,地上就多出一个凹洞的克雷托著实想哭。就在他开始思考「乾脆蹲进守门人小屋里不要出来好了……」的念头,一名男子出现在宿舍玄关处。



「你们在做什么?怎么吵吵闹闹的?」



以清澈声音询问的是一名身型高壮,却长得一脸和蔼可亲容貌的男子。看起来虽然很年轻,但从他身上穿的并非制服而是浅蓝色衬衫这点,可以猜到他应不是学生。男子讶异地看著门前的骚动,而回头一望的学生们个个变得表情僵硬。



「糟……是谢乌鲁。」



本来如同宠物饲育小屋般乱哄哄的局面顿时有了变化。挤在界线附近的学生们赶紧放下手中拿来发动魔法的剑,在摊贩前排队的学生们也抬头望向宿舍玄关。吉莉亚跟在那名被称为谢乌鲁的男子身后,当她看到克雷托衣衫褴褛的模样,不禁皱起眉头。



然而,她仍保持若无其事的语气对前方的男子说道:



「老师,这位就是新来的守门人。」



「咦?」



男子在做出惊讶的反应后走下石阶快步靠近克雷托,学生们见状赶紧退避到两旁。吉莉亚虽跟在教师身后,但她们之间的步伐差距接近一倍。



谢乌鲁理所当然地跨越界线在克雷托面前站定。看到他全身多处熏上焦痕的模样,以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战战兢兢问:



「你……真的是守门人?不是清洁工吗?」



「守门人。」



「怎么会……」



惊讶不已的男子露出不可置信的态度,紧接著用活像看到活死人的眼神彻底瞄了克雷托的全身上下,让他有点不太好受。心想再来应该就会飞来怜悯视线的他——猜个正著,谢乌鲁缓缓开口对他说:



「那个……请不要冲动,人生有起有落,就算现在再怎么辛苦,总有一天会获得回报。没错……要相信这个道理,继续走下去才是对的!」



「我不是来这里自杀的。」



虽然很感谢男子这番带来希望的热情开导,但同时必须赶紧解开不必要的误解。



只是谢乌鲁听到这个回应,反倒用一种更加担忧的眼神继续询问克雷托。不知是否因在意四周学生们的视线,他小小声地说:



「要诉苦的话等会可以来找我,请你务必振作起来啊。」



「…………」



克雷托暗自下定决心,等会去一趟厘清误会吧。同时他虽感受到后面跟上来的吉莉亚散发冰冷刺人的视线,但不想面对的他选择无视,转而对谢乌鲁轻轻鞠了个躬。



「初次见面,我叫做克雷托·达拉斯,今天开始要请你多多指教了。」



「啊,我是这里的教师谢乌鲁。真的很抱歉,学生们似乎都有点兴奋呢。不过他们并没有恶意,就算外界说了许多不好听的话,但大家都是心地善良的好学生。他们现在只像在雨中捡到小狗的感觉……」



「我受到的待遇比小狗还惨啊。」



要信人性本善这套也该有个限度。克雷托从男子侧边看向宿舍门前,发现学生们不知何时收起剑来,以一脸佯装不知的神情偷听两人谈话。无视青年这句抱怨的谢乌鲁拿起手帕,按住眼眶抹去渗出的泪水。



「其实,我是这所学校的毕业生。在我当上老师之后,才总算察觉一些以前没发现的事。我如今担任『心灵谘询室』的负责人。只要我以诚心相待,就算是那些一开始极不愿意来谘询室、平时胡作非为的学生,最快一个礼拜,最慢不出一个月,均能成为一名怜花惜物、赞颂人类美好的温和学生喔。」



「心灵谘询室也太神了吧!」



「怎么样,守门人先生是否也来尝试一下!」



「请恕我坚定婉拒。」



当克雷托以极为认真的表情回绝,谢乌鲁打从心底显得可惜,不过他倒也没继续劝说下去,而是转身面对身后那群学生。



「好啦,你们别杵在那里,快去吃饭吧。你们想要欢迎新守门人的心情固然重要,但如果再继续闹下去,以后中午就没有休息时间了喔。」



「咦~」



即使四周传出抱怨声,学生们却意外地听话,虽然仍不时会转头望克雷托几眼,但他们陆续开始回摊贩前排队或是回宿舍内,其中那名最先醒过来的兽人少年也走在人群中。克雷托随意望了这些学生一眼,便将视线转回自称教师的男子身上。



——穿著衬衫的谢乌鲁身上什么武器都没带,也看不出他有任何显眼的种族特色。



但是从这所学校的学生们竟因为他而乖乖打退堂鼓这点来看,证明了身为教师的他拥有不愧对自身立场的实力。谢乌鲁左手搔了搔头,接著对克雷托伸出右手。



「总之守门人先生,我想你有你的理由,不过请千万不要放弃活下去的念头啊。」



「我不会放弃,还请你多指教了。」



克雷托一伸手回握,谢乌鲁便露出放心的笑容。最后谢乌鲁对吉莉亚使眼神,嘱咐她「千万要看紧他」之后便离开现场,戒指生的少女则静静回以一个鞠躬。



在历经一场闹剧后,由于教师的劝导,如今已没有学生聚集在界线附近。他们在摊贩买好便当之类的午餐,大部份就席地而坐开始享受午休。



克雷托一边看著眼前热络场景,一边走到吉莉亚身旁小声问她:



「是你帮忙叫老师来的吗?」



「不是,我只是来买一些杂碎汤当午餐。」



「杂碎汤……」



「我是途中凑巧遇到老师,才会和他一起过来。老师们每天都会巡逻校园,他应该正好在执勤吧。」



「哦~还真是热心啊。」



就像刚刚门才刚打开的时候,让当时的学生们散去的是另一名教师,不过只有在宿舍门前喊了一声。与那名教师的做法相较之下,不知是否因为谢乌鲁还年轻,做法明显比较严谨。



然而此时,吉莉亚以一脸复杂的神情耸了耸肩。



「老师大概只是在寻找有没有该带进心理谘询室的学生吧。不过最近大家都很害怕遭殃而乖乖听话,因此他的目标也只剩你了。」



「可以不要把我卷进去吗?」



「没关系吧,去了又不会少块肉。何况他可是相当受欢迎的老师喔。」



「是喔。那个人看起来很强啊,是巨人族吗?」



克雷托低头看向自己和谢乌鲁握手的右手,当他抬起头来时,看到眼前的少女一双天蓝色的眼眸张得老大,讶异地看著他。



「真亏你能看出来……因为在我看来,你感觉根本没在用脑袋思考。」



「我都有在想好吗。再说就算不去认真思考,握了手之后总该察觉到吧!」



「咦?你用触觉就察觉得到吗?」



「是啊,感觉得出他在压抑力气呢。」



身高整体来说较高虽是巨人族的特徵之一,但是光凭这点并不足以和人类做出区别,毕竟纯人类中也是有身高高的人存在。所以在谈到巨人族这个种族的特徵时,会被提出来的通常是异于常人的力气和体力,以及对痛觉相当迟钝。



「能够那样准确控制力道到不让人起疑的程度,证明了他相当擅长驾驭自身的力量,会主动伸手寻求握手,想必也是出自于能控制好力道的绝对自信吧。一般的巨人族可是很难像他那样的。」



「我的确听说过,老师他在新一辈的教师群中算得上鹤立鸡群,学生时期也是位令人无从挑剔起的模范戒指生。」



「原来他也曾经是戒指生啊?真不知该说适合还是不适合……」



谢乌鲁那热情到令人却步的性格的确很适合当戒指生,不过倒和现役戒指生吉莉亚天差地别。简直就像在精美的艺术品上包覆一层冰形成的少女,用冷淡的眼神看著周遭的地面。



「坑洞似乎都还没填上呢。」



「中间发生了很多事……」



「没有必要每次都去跟著其他学生起哄,请你先好好审视自己有多少斤两。现在是开闩时间,要是动不动就去理他们,只会让他们更高兴而已。」



吉莉亚瞥了一眼克雷托身上烧得焦黑的衬衫,微微皱起她一对月眉,露出相当不高兴的表情。不过这表情就像涟漪一般转瞬即逝,她转头看向热闹的宿舍前方。



「若是工作上需要用到某些物品,你可以尽管去买,至于经费会不会拨下来都是之后再决定的事。」



「这也是你来负责的喔?」



「我没有最终审查的决定权,不过可以记上一些荐购物品的留言,例如『男子穿短裤包绷带的模样不是守门人该有的打扮』之类的。」



「在变成短裤前我会想办法好嘛!」



「希望真是如此——啊,关门时我会再过来看看。如果到时坑洞还没填完,请你留到明天再继续填,因为这里不发加班费。」



不知是不是要去买午餐,她冷冷说完后便转身离去,娇小的背影顿时消失在人群中。视线追著她瞧的克雷托这时发现界线上出现另一名少女在对自己招手,原来是不知何时双手端著两个碗的妮雅。



「守门人先生!我盛了点杂碎汤过来喔!」



「杂碎汤……」



「很好吃喔,请你务必尝尝!建议你可以一个人蹲在小屋阴暗处的角落品尝喔!」



「…………」



接下一碗红得诡异的料理后,内心忐忑不安的克雷托往回走。



这时他匆地抬起头来,看到吉莉亚正要走进宿舍。只是她明明说自己是来买午餐,如今却没看到手上有任何东西——目送那凛然背影离去的克雷托低语:



「唉……为了让她能稍微信赖我,还是加油一点好了。」



在回归社会这条路上,青年守门人重新打起精神。



心想自己的首要目标,就是在关门前想办法将地上坑洞彻底填平。



「填不完啦……」



「好,关门也辛苦你了。」



栓上门闩,绑回锁链的门周围的地面比起中午的坑坑洞洞还要惨烈。



——他过去曾见过此地因为魔法而轰出一个大洞。



见是见过,但是当时的坑洞并没有现在这么多。克雷托拿著铲子呆立在二十多个坑洞中正中央的洞中,一边品尝现实的残酷,一边看向眼前的少女。



在周遭开始染上夕阳色的这个时间,提著白色照明灯的吉莉亚签完确认用的签名后阖上日志并想将它递回给克雷托时,发现他一脸有话想抱怨的模样,不禁有些哑口无言。



「怎么了?你这时不是应该为了自己存活下来感到高兴吗?」



「监狱学校是想把高兴的底线设得多低啊……」



「睪竟一般像你今天挨了那么多发魔法攻击,死个一两次都不足为奇啊。」



由于克雷托中午之后又受到大量攻击,导致他的黑衬衫左腋下处被烧开了一个大洞。虽然幸好妮雅说出「我、我帮你去采买大楼订几件新的!」接下了替换衣物的问题,但是问题的重点并不在这里。



克雷托转身看了看地上那条他为了让货车通行,费尽干辛万苦才勉强填平做出的小径。



「我问你喔,之前的守门人——」



「那是一起不幸的事故。」



「虽然很在意,但我现在不是要问他的死因。我是想问他之前如何处理那些坑洞的?」



「前任守门人是名纯人类,会使用魔法。」



「……原来如此。」



他大概有施展了魔法屏障或什么防护措施来抵挡攻击吧?对于这个自己无法使用的方法,克雷托不禁垂头丧气。



就在两人一来一往的期间,周遭的夜色越来越深。吉莉亚此时提起手中的照明灯。



「比起问这些,我劝你还是赶紧回去好好睡上一觉。除了明天你很早就得来,还有就是最好不要在夜晚出来走动。」



「因为没有加班费吗?」



「因为有鳄鱼。」



「鳄鱼是怎么回事?」



就算之前的守门人日志中有提及,但听到吉莉亚特地强调,让克雷托开始害怕是否真的会出现巨大鳄鱼。看到克雷托这副模样,吉莉亚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本小册子递给他。反射性地伸手接过一看,发现封面上写著『监狱学校·杰作怪谈百选集』。



「这是……」



「这是我做的,夜晚可以拿来解闷,里面还附有校内怪谈地图。」



克雷托随手翻了翻,看到像是「听见于大战中死去的疯癫王子发出诅咒声」或「目击理应灭绝的巨大原生龙种被锁链绑著」等诡异的故事。当克雷托在里面看到「夜晚徘徊的巨鳄」这个项目,看都不看内容就阖上书,对著静待感想的少女点点头:



「好,我把小屋整理整理就要回去了,感谢你啦。」



「有鳄——」



「别提那个了吧。」



克雷托一表示不想再提怪谈的事,吉莉亚马上不高兴地鼓起脸来。从低处往上瞪的浅蓝色眼眸搭上圆鼓鼓的脸颊,看起来才像这个年纪的少女该有的表情,让她显得更加可爱。



然而,她发现克溜托惊讶地睁大双眼后,马上又恢复成那张若无其事的优等生面孔。



「我先失陪了,你也早点休息吧……请记住,夜晚不要出来走动。」



少女再三叮嘱到有点烦人的程度后,便消失在公共出入口的另一侧。听完她这句让人联想到怪谈故事旁白的话,克雷托低声自言自语:



「何必说得那么吓人……再说现在才六点吧。」



就算周边的确开始暗下来,也还不到会害怕怪谈发生的时间。真的要说的话,中午那些学生还比较恐怖。克雷托看了一眼插在土中的铲子,深深叹了口气。



「好了,该来认真拼一下啦。」



不是他要赌气——说是这么说,但如果那名戒指生少女明早一来看到洞全填好了,想必会大吃一惊吧。何况今天才第一天,要是把一堆没处理完的问题放著,日复一日下来只会越积越多。



克雷托抬头仰望飘著淡淡云气的夜空。



虽然被高墙遮住而无法看到宿舍,不过从那个方向不时散发五颜六色的光照亮云气来看,大概是有学生不知道在玩什么名堂吧。看见淡红与蓝色光芒不停交错闪耀,彷佛显示出那些无法静下来的学生们的特质,青年守门人不禁苦笑。当风拂过克雷托没有缠上绷带的脸,让他再度体会到自己真的来到了外界的事实。



「——好啦。」



克雷托开始在比自己位于地下的家中还要宽敞的黑暗中动起工来。当附近一带只剩不断挖土填土的声音,缤纷闪耀的光芒也完全停止,明月高挂半空中的时候——传来了一股声音。



「不好意思。」



乘著夜风传来的这股声音有点沙哑,分辨不出说话者是少年还是少女。



不过至少克雷托听得出声音来自门的内侧,他停下挖土填坑的手,抬头仰望白色大门。虽然心想自己听错了,仍决定回问:



「有人在吗?」



「不好意思。」



这次回应克雷托的声音听来相当年轻,大概是学生吧?于是他再度问了:



「呦,怎么啦?发生什么事?」



「不好意思。」



「…………」



有点简单的恐怖。



克雷托二话不说取出从吉莉亚拿到的小册子瞥了一眼目录,并未看到上头有「在紧闭的大门前不停道歉的幽灵学生」这种标题。就在他带著半是安心,半是诡异的心情收起小册子之后,相同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不好意思,我掉了东西……」



「啊,我也来帮忙。」



毕竟白天的场面乱成那样,不管有谁在哪里掉了东西,在这种漆黑的环境下想必很难寻找吧。克雷托绕到公共出入口前,插入挂在脖子上的钥匙拉开石制的门,从缝隙中往外探。



——大门前站著一名身著制服的男学生。



这时,这名又矮又瘦的少年发现克雷托后有了反应。不过由于设置在地面上的小型照明的光晃个不停,使得克雷托无法看清少年的长相,于是只能顺著地面的光源往少年所在的方向前进。



「你掉了什么?」



「用来当媒介的剑上镶著的石头……」



「喔,知道了。」



大部分的魔法师都是透过剑当作媒介施展魔法,不过剑似乎还有许多细节,其中又以羽人族常在剑柄镶上许多宝石做为调整,这名少年大概也是如此吧。当克雷托弯下腰来开始寻找有没有发光物时,身旁很近的距离传来少年的声音。



「不好意思。」



——噗哧。



侧腹部突然有东西抵了上来。



克雷托丝毫来不及想到唐是什么东西,它就硬生生刺入了克雷托的身体中。一时之间会意不过来的青年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才惊觉一把宽剑身的短剑深深刺入,只剩刀柄留在外面。



从他愣住到感到剧痛袭来之间大约一秒。



克雷托反射性地用右手挥开少年的身体。



不过对方似乎早已料到这招,竟主动往后一跃来降低冲击力道。同时抽出的短剑在受到从宿舍方向照射的灯光反射下闪闪发光。



由于这一跃跳到了照明灯的范围之外,让少年的脸完全无法辨识,不过倒还是可以透过气息察觉少年正在笑。克雷托伸手压住遭刺的侧腹部。



「喂喂,不是吧……这怎么搞的啊?」



「认清现实吧,守门的。」



这声嘲笑的声量虽不大,却清楚地在暗沉夜色中响起。只见沾满血的短剑一挥,周遭照明灯的灯光全都消失了。紧接著就像收到讯号一般,数个气息出现在黑暗之中。



在中午时一瞬间感受到的恶意如今阵阵逼来,渐渐溶入周遭冷冽的空气中。背对著宿舍的少年以低沉的声音说:



「欢迎来到监狱学校,菜鸟守门人——这里就是你的坟墓啦。」



克雷托听到阵阵狂野的野兽气息包围了自己。



在血的吸引下聚集而来的,是他相当熟悉的一种感觉。



——兽人族的完全兽化。



舍弃身为人类的事实,而变回与祖先一样的形态,会连带让思考模式变回贪婪的野兽。因此在大战结束之后的现代,这个行为被默认为一种禁忌。



克雷托眼看野兽们缓缓逼近,吐出一口充满血味的叹息。



「给我来这招喔……而且还不是听说的鳄鱼……」



中午聚集在门前的那些学生们出手虽然凶残,却没有真正痛下杀手的意思,只是当他是个死了也无关紧要的人。



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不知究竟是什么原因,围著克雷托的这群学生从一开始就打算杀掉他。



克雷托背对著大门,凭感觉推断自己那内脏都快喷出来的伤口伤得多严重。由于刚才短剑的剑身在伤口内用力搅动,使得该处情况严重到接近致命慯。彻底被染湿的绷带也由于血肉模糊而早已分不清楚。



——不能把时间拖太长。



如此判断的克雷托从伤口上放开手并摆出架势,于黑暗中推测敌方的人数。



「五……六吗?有点棘手啊。」



「你想死得痛快一点也不是不行,上一个守门的就是这样啊,哭著说什么不想活生生被我们吃了。最后我们将他彻底撕碎,不过倒也因此连最重要的钥匙都一起咬坏了啊。」



「……我可不想变成那样。」



话才刚说完,突然就有某种东西从黑暗中跳出来。



原来扑上来的竟是一只长著四脚,张开血盆大口的大型黑色野兽。克雷托赶紧向右避开。没想到同时却有另一只野兽往他的伤口狠狠咬来。青年发现和第一只攻击的野兽相比,第二只显得较为小型。



于是抢在被咬到的前一刻用力踹开他。



「咯……!」



反作用力让克雷托的五脏六腑产生剧痛,强烈晕眩及呕吐感从胃部直冲脑门乱搅一通。



就算如此,克雷托的身体仍出于反射地活动著。他用右臂将第三只——不,将第三人的利爪往外一拨,同时蹲低身体赏了反方向想朝他脖子咬的另一人一记肘击。



——简直就像在夜色之海中游泳般流畅。



一个接一个袭击而来的兽人族每当发动完一波攻击后便跳回黑暗中,让人无法顺利掌握他们的体型大小和样貌。这种如同在玩弄猎物般的狩猎方式,应该是想展现他们的优势吧。相较之下,克雷托只要一动,身上就会多出几道细细的伤痕,侧腹部也不停滴血。



尽管如此,如今还不是他感觉到最具危机的局面。



——因为一旁还有人丝毫没有动作。



接二连三袭击而来的野兽们虽想巧妙地隐藏他们的人数,但克雷托仍知道正在攻击的共有四人。没有动作的有最先刺伤他的那名少年——还有另一名仍潜藏在黑暗之中的人。



克雷托从那不见身影的最后一人身上,感受到无穷无尽的尖锐恶意。



比夜色还漆黑的「某种东西」。



强烈到彷佛要穿心刺骨般的,正是深不见底的恶意。



中午那次感受到的杀意,大概就是从这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吧。和受到血的影响变得疯狂的兽人族不同,这个人是那种会细心观察猎物,静静看著猎物死去,再从中获得快感的类型。



即使从看不见身影的遥远距离,仍清楚察觉对方是个凶恶的狠角色,使得克雷托深感危机。



「这不太妙呀……」



被逼到墙边,背部碰上大门的青年不禁开口抱怨自己的处境。



因为不知何时,不只左臂被削去快一半的肉,连右腿部出现深邃的爪痕。再加上一开始被偷袭的那一下随著时间剥夺他的体力,四肢的动作越来越迟钝。



看到青年气喘吁吁的模样,举著短剑的少年微微一笑。



「是不是该投降啦?」



「投降不就死定了吗……再说我为什么非得被你们杀了不可?」



「答案很简单吧——因为你是守门人啊。」



说完这句相当偏激的答案,少年将剑锋指向克雷托。



这个举动让现场的气氛瞬间改变。克雷托猜测他们大概要从削弱猎物体力的步骤,进入到捕食步骤了吧。



——一瞬的静寂。



少年手中的短剑挥出黑色剑气。



简直就像吞噬了所有光芒的黑暗在空中分为二路,从左右两侧同时袭向克雷托。



没想到青年守门人此时竟主动往前跨出一大步躲过飞来的凶刃。然而野兽们似乎料到了他这一步,从两侧同时咬住了克雷托的小腿。



传来肌肉遭到撕裂的声音。



「咕、嘎……」



即使剧痛窜遍全身,青年仍往下盘使力蹲了马步,对准两只野兽的头推出叠加全身重量的一掌。因为血味而失去理智的他们在头部受到强烈冲击后,松开嘴巴开始摇摇晃晃。克雷托从伤口不停溢出的鲜血不停地往其中一只当场倒地的野兽身上滴落。



——这次的攻击大概让线断了几根。



一边如此心想的克雷托不发一语往前走去,甚至在维持直视前方的姿势下将一只无声无息瞄准喉头扑上来的野兽踹开。紧接著,他丝毫不管发出惨叫被踢飞的那只野兽,而是交叉勾起双臂挡住逼近眼前的利牙,硬是凭著意志力站稳步伐,撑住了这股足以撞倒他的冲击。



正当青年打算就这样牺牲自己被咬住的右臂,把眼前的野兽压倒在地时——



野兽的身体却在他出手前震了一下。



「……啥?」



克雷托的视线望著野兽腹部上突然出现的一个大洞,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



简直跟婴儿的头一样大,肠子跟著血肉一起喷出来的洞,竟是由在更前方的少隼发射魔法造成的结果。曾是这只野兽生命核心——如今化为空洞的部位边缘不停掉下鲜血及肉片,彻底弄脏了青年守门人的脚。



克雷托慢了半拍,看向自己的胸膛下方。



那里也出现了一个大洞。



「——呕……」



鲜血涌上喉咙。



不过和胸口喷出来的量相比,这些血根本只能算是口水。



克雷托强忍至今的伤全在此时一口气爆发。眼看身上断裂下垂的绷带头越来越红,前方宿舍那一间间灯火通明的窗景感觉开始变远。



克雷托盯著地上动也不动的野兽身躯瞧。



「你们、为什么要……」



身体的温度瞬间下降。



不只视野逐渐倾斜,更有种肉体被四分五裂的错觉,意识有如千斤坠般开始下沉。



复仇吧——一股怀念的低语在耳旁响起。



看到变成这副惨状,膝盖仍没有跪地的克雷托,少年投以嘲笑:



「你难道认为这里的学生都和中午那群天真的家伙一样吗……话是这么说,不过大概没什么人知道啦,我最后就特别告诉你吧。」



少年以甚至能让人感到平稳的声调接著说:



「我说守门的,你应该清楚如果能以好成绩从这所学校毕业,越有机会担任迪尔堤国内的重要职位这件事吧?但是其实呢,还有另一种同样能出人头地的有趣管道——就是能凭自身的力量杀掉这所学校的守门人出去外界的家伙,将会有『善心人士』为他们提供另一条升迁之路。」



声音听来相当遥远。咬著克雷托手臂的野兽身躯掉落地面,而他只是静静俯视眼前这具不知是否真是此校学生的尸体。



「监狱学校的守门人说穿了,只是条呆呆杵在界线上的看门狗。对我们这些犯人来说,更像是根挡住唯一出口的门栓。然后外界就是有人需要这种能破坏门栓的家伙,毕竟空有实力,没有自由一切都是白搭。」



「……那种、家伙……」



讲不下去。



身体好沉,几乎快崩坏了。黑暗中似乎有谁正在看著自己。



感受到气息的克雷托选择往前踏出一步。



即使眼前的世界已经扭曲.尽管鲜血不停从体内流失也不重要。



他就如同过往那样一心向前,来自死亡的低语不断重复著——复仇吧。



过去的那些执著如今再度涌现脑海。



当他作势握紧沾满鲜血的拳头时——一只手掴住了他的脚。



清澈细腻的窃笑声持续了好一会。



「——还真有趣啊。」



红色光芒亮起。



映照在光芒中的是一名魔女白皙的面孔。艳丽蓬松的赤发,一袭下摆长度稍短的黑色连身洋装,裙角绣著和她的头发相同色泽的花样。



有著美丽少女外貌的可憎魔女。



看到毫无任何徵兆,简直就像一开始就站在克雷托身旁般现身的塞涅,少年连忙往后方退去,同时也不忘将剑锋对准少女的脸部。



塞涅一脸愉悦地望著满头问号的少年,接著向前伸出她包覆红光的手臂。



「机会难得,我有些事情想问。」



明明双方相隔十几步的距离,一阵没有温度的火焰却冷不防吞噬了少年手中的银色短剑。只见它开始散发鲜红光辉,证明魔女已支配了那把短剑。



「什……!?」



或许因为一瞬之间手中的魔法媒介遭夺,还是顾忌到容貌被亮光照出的关系,少年连忙丢下短剑,朝黑暗中使了一个要求指示的眼神。



——不论少年是自己是做出了决定,亦或收到某种指示,都让局面迅速有了变化。



少年二话不说转身离去,消失于夜色之中。



而直到最后一刻都不肯露出庐山真面目的某人气息也随之消逝。



感受到这个事实的克雷托阖上他早已呈现昏暗的双眼,身子缓缓倾斜。一旁传来少女耳熟能详的低语声。



「你究竟是怎么做,才能第一天就把自己搞得这么破烂啊?」



对于这个问题,克雷托只有一个答案——「我也想知道啊」。



——抬头望去的天空是如此火红。



在未曾停歇的战斗中稍微偷闲仰望天际的克雷托,匆地感觉自己遭到呼唤而低下头来,视线凑巧和站在身旁的少女相交。



有著一头晶莹剔透金发及一双蔚蓝双眸的少女讶异地稍稍歪头,露出纤细的颈部。



「你怎么了吗,克雷托?」



「——没事。」



他之所以愣了一下,是因为一时想不起少女的名字。



克雷托很熟悉这名身为自己同事的少女。不过,拿著细剑的娇小少女听到他暧昧的回答显得一脸担忧。同时背后两片轻薄羽翼则不断振动,发出清澈的声音。



那对成为羽人族这个称号由来的轻薄羽翼,在这个充斥著鲜血与尘泥的战场上宛如天上直射下来的白光般耀眼。从脖子到膝部都包覆著黑色皮甲,只露出平滑背部的少女此时留意到克雷托手上的伤,从腰际拔出短剑。



「我来治疗。」



「抱歉……泰勒希雅。」



名字自然而然浮现心头,刚才想不起她的名字彷佛就像在开玩笑似的。



克雷托听到自己叫唤的声音,才猛然想起「她就是泰勒希雅」这个事实。明明她和其他好友及同事一样陪他奋战至今,究竟为什么会忘了呢?就在克雷托烦恼这个问题的期间,淡淡发出光芒的剑尖碰触他赤裸裸的手掌,随之让他身上一些伤痕消失。



再次确认自己身上新长出来的肉之后,他不禁苦笑:



「我总是给你添麻烦呢。」



「说什么麻烦呢。」



泰勒希雅如此回应,脸上细致的容貌扭曲成自嘲的表情,用她一对藏在金色睫毛下的碧蓝双眼望著眼前极尽荒芜的景象。



他们如今站立的场所,可以彻彻底底用残破不堪四字来形容。



几乎每一栋石制建筑都受战斗波及,垮的垮塌的塌。其中被散落著瓦砾的地面均被烧得焦黑,四周混杂了硝烟和血的臭味。



面对战场上凄惨的景象,少女为了驱逐感伤而用力左右甩头后,抬起头来说:



「克雷托,敌人马上又要攻过来了喔。」



「我想也是。」



「兽人族的部队似乎已经来到附近。」



「是啊。」



「除了兽人族以外——传闻中的魔女也正朝这里靠近。」



「…………这样啊。」



克雷托没有立即作出回应的理由,是因为他清楚这个消息蕴含了何种意义。



至今不曾加入任何阵营,被称为「穷凶极恶」的魔女加入战局这点,使得克雷托不得不紧张。正当克雷托随于准备搔起头来,发现到少女的轻薄羽翼也在微微颤抖。



关键的那名魔女和泰勒希雅虽属不同种族,但同样都是魔法师。她恐怕因此认为若到了关键时刻,自己必须挺身阻止魔女吧。不过其实以目前听到的情报来看——那名魔女的实力明显和其他敌人不同可语。低头看向深知这个事实的少女后,克雷托蹲低身子轻轻抚摸她的头,简直就家在安抚小孩子一般。



「魔女交给我处理吧,到时拜托你代替我指挥。」



「克雷托?可、可是这样你不就——」



「不要紧。」



克雷托并非在逞强,如今他的朋友也正在其它地方奋战。



此处是那名朋友要去完成一些非做不可的使命,而托付给克雷托的战场。即使到目前为止还只是途中,却经历了太多、太多次让他以为是尽头的中继点。所以不管对手是谁,他都没打算输。



远处传来兽人们的咆啸。



称得上开战信号的这阵咆啸让泰勒希雅表情一变,蓝色眼眸中不再怀有不安,而充满了平静透彻的战意,让见到她这副模样的克雷托紧握满是血迹的拳头。



「走吧。」



既没打算放弃,也没打算逃跑。



笨拙直率,却也全心全意奋战不懈的他,朝向前方跨出第一步。



青年露出一副不知要给谁看的苦笑后,再度抬起头来。



前方视野内的天空依然一片火红。



「——咦?」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比天空更加火红的灯光。



原来这团浮在手指上的微小灯光来自魔女的食指上。塞涅一发现克雷托醒来便凑了上来,从几乎要碰到脸的极近距离直直盯著仰躺在床上的他看。



「醒了啊?」



「……………是塞涅吗?」



「你也想太久了吧。」



伸来的纤细玉指毫不留情地捏住了克雷托的鼻子,使他迅速清醒回归现实。在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事件之后,在昏暗空间中弹起身来。



「哦、哦哦?」



他们如今所在的地方既不是凄凉的战场,也不是克雷托长年居住的地下室,而是一间似曾柑似的石制小房间。克雷托人躺在一张粗糙的床上,此时没穿衬衫的他发现包覆在自己上半身的绷带已变回原本雪白的模样。接著他想都没想,伸手朝刚才被击开一个大洞的地方摸去。



「什么都没有……难道一切都是幻觉?」



「刚才的确开了一个大洞,只是我帮你堵上了。」



「唉呀,抱歉啊。」



本来心想如果是幻觉就好了,看来是如假包换的现实。当青年回顾那些残酷记忆,想起当时那只被同伴杀死的野兽而沉默不语时,塞涅将一件破破焖烂的黑衬衫朝他扔了过来。



「第一天就被整得蛮惨的呀,真是帖不错的药。」



「『被整得蛮惨』是吗……唉,的确没错。」



无论想反驳什么,肚子上曾被矗开一个大洞的人根本毫无说服力可言。克雷托在床上盘起腿来——才总算想起如今的所在地是什么地方,低头看了看积满灰尘的地板。



「这里是守门人管理室对吧。」



「我还以为是仓库呢。」



「你竟然想把一名伤患搬进仓库里吗?」



建于第一外墙外侧,极度远离宿舍大门的这间小型建筑物,正是他今天中午和吉莉亚相遇的地方。要是没发生刚才那种事,他本来也会回到这里来。



现在回来是回来了,却是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被搬回来的克雷托转头望向唯一的出入口。



「我问你喔,刚才那些家伙们怎么样了?我可以过去看看吗?」



「还活著的都跑了,死掉的就躺在那边,你回去看又能如何?」



「什么又能如何,总不能放著不管吧?有学生死亡了耶……」



「怎么看都是自作自受吧?」



塞涅一副若无其事地说,接著缓缓飘向空中。



然而她言尽于此,应该是在表示「随你高兴」的意思吧?克雷托于是穿上衬衫,站起身来快步走出管理室,朝远方的大门急奔而去。



最后抵达门前的他在跳过地上许多坑洞后,毫不犹豫打开了公共出入口,小心翼翼地踏进里面。



——从那之后过了多久呢?



周遭已彻底暗了下来,宿舍窗户虽还有些是亮著的,但只剩全栋的四分之一左右,更别提房间的光无法照到的大门内侧已是一片漆黑。



克雷托回到自己本该坚守的位置上,看了看四周的地面。



「……没有尸体?」



「被处理掉了吧。」



「我比较希望你能说『根本没有学生死掉』啊。」



「那种用来骗自己的话对你来说没意义吧?」



听到飘浮在身旁的少女如此回应,青年心想此书甚是。



他早已见过没有救赎的地狱。既然清楚这些话只是拿来自我安慰的谎言,塞涅会以「没意义」来回应他也是理所当然。



过去被称为「大正门」的巨犬门曾经伫立的地方——



即使如今建造出一所学校,但是克雷托认为这所被称为迪尔堤火药库的学校,果然还是一种象徵著新时代及战后的地方。



他低头看向漆黑到无法明辨血痕的地面。



「……当我第一眼看到这所学校里面的景象,还心想这里真是和平呢。」



以前五种族之间对彼此的偏见持续了数百年。



接著他们就在不愿意去瞭解对方的情况下分裂出许多个国家,相争到后来便引发了大战。



有鉴过去这段历史,在看到所有种族的学生理所当然生活在一起的景象后,克雷托认为无论当初设立的理由为何,监狱学校主要的目的应该仍是不想让同样的过错再度上演吧。



「总觉得有些怀念呀,之前在外界那段岁月。」



和那些不同种族的好友及伙伴共同走过的时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尽管当时遇到的都是些折磨人的事,却同时造就了许多美好的回忆。



经过今天这种有如当时情境的一天,让克雷托叹起气来。



「我果然觉得现在这种日常生活相当不赖。就算那些看起来开开心心的家伙们背后有他们的故事,就算监狱学校的做法不一定是正确的,但在我看起来——」



他说到这里停顿下来,擅于操纵人偶的红发魔女则是闭上眼微微一笑。



「看起来很和平?」



「……是啊。」



塞涅的语气中没有丝毫讽刺,平稳得像是在安慰人,不过克雷托却对自己点头同意的举动感到深刻的罪恶感。



迪尔堤为求安定,选择了将危险份子及强者加以隔离这个手段——只剩这个手段可选。然而,其中充满深邃不见底的无奈。因为不管这个手段是对是错,克雷托仍认为如今的和平称得上「难能可贵」。



——浮上心头的是,那一天的赤红天空。



一个时代的终结,失去好友、也失去了自我的那一天。



克雷托并不知道,那时在身旁和自己并肩作战的少女后来下场如何,



即使再怎么希望唤回伙伴及好友,都已成了无法实现的愿望。如今触手可及的只有和平的现状——因此这次他希望能够不再失去,就算可能只是自我欺瞒,他仍如此祈求著。



青年守门人忍住叹息,从公共出入口走到外侧,浮在地面稍微上空中的魔女则是怀念地看著门闩上缠绕的锁链。



「话又说回来,竟然会有囚犯想杀掉看守者逃到外头,还真是有趣呢。」



「不不不不,一点都不有趣好吗?是个天大的问题好吗?」



「就算真有如你所说的问题,难道过去的看守者都不知道吗?」



「总觉得这句话若出自你口中,在许多层面来说都有点恐怖啊。」



至少站在什么都不知道就会被杀掉的立场来看,这种事可不能开玩笑的,尤其对那些不晓得自己担任的是一名「看守者」的人来说更是如此。正因为如此,这种事绝不能再让它发生。



克雷托用捆著绷带的手指压住眼窝,累积在体内的不舒适感让他的步伐变得沉重。接著他抢在魔女开口之前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总而言之,今天才第一天,就让我做到被炒鱿鱼为止吧……拜托了。」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是没关系啦——只是契约还是不变喔。」



「我知道,等到撑不下去的时候,我就会回去找你。」



「那就好。不过我劝你还是好好管理自己的身体吧。」



塞涅说完后便扔来一团小布包,打开一看是锭状的消化剂。收到这份自己常用的药当礼物,克雷托道了谢后便拿了两颗含进口中,胃部沉甸甸的感觉逐渐退去。



「果然没了这个真难受啊。」



「记得跟人说你肠胃不好。还有,这个也一并还给你吧。」



「喔?」



出现在他头上的这本书,原来是从吉莉亚手中拿到的『监狱学校·杰作怪谈百选集』。这本刚才似乎被克雷托收在上衣口袋的手制怪谈集如今沾到他的血,散发出相当写实的气氛。



克雷托无奈地收下小册子。



「这是一名学生给我的……说是这所学校中流传的怪谈集。」



「似乎没错呢,挺有趣的喔。」



只见少女轻轻一弹指,克雷托手中沾满血的小册子竟自动打开,页面快速翻动——到某一面停了下来。



少女出声朗读内容:



「——『从内容来推断,每当夜晚就不时飘进耳中的哀鸣声,应是来自大战殒命的迪尔堤王子。这个传雷之所以有名,乃是因为这起当时他失去理智而引起的事件,竟成了终结长达十几年的大战的契机。尔后,此起在各种族中造成许多重要人物死亡,更在都城的市街中引发激烈战斗的事件,至今仍伴随著《疯癫王子》这个异名流传、憎恨下去。』——」



一段述说过去事件的话语。



克雷托表情一沉,闭起眼来。他是应该说些什么来回应,但想必这位与自己相识许久的少女早就一清二楚了吧。毕竟他们两人是以血、暴力、愤怒及悔恨互相冲突之下才走到今天这一步。青年最后选择吞下所有无法言喻的感情——只流露出其中一句话:



「我如今还是偶尔会听到。」



「听到什么?」



「那股声音。直接在脑内响起,要我复仇的声音。」



本来想摆出一个笑容,嘴角却无法顺利动。



反倒换成塞涅投以一个温柔的笑容。



「你要对谁复仇?我吗?」



「不是,已经没有对象了。」



没有对象。



然而只要克雷托还活著的一天,诅咒的低语仍会持续苛责著他。



不管是念念不忘的,亦或拋诸脑后的,全都是黑暗的深渊。



有著少女外貌的魔女嘲笑道:



「不要紧——这就是你啊。」



既称不上安慰,也算不上嘲弄的话语。



人偶师的细语让克雷托著实露出一副苦笑。



同时似乎听到,抱怨声从远方乘著风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