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以人为形之物」(1 / 2)
视认「其」存在,或感受到其魔力的人,反应形形色色。
有人觉得不必放在心上,以后再盘算就够了,但没有任何人能够完全忽视。
因为他们都察觉到了。
察觉到那恐怕是不被欢迎来到此地的「异物」──与英灵同格的「某种东西」现世了。
在这一刻,与它最接近的是剑兵狮心王与其主人绫香一派。
「啊、啊啊……不……不要……」
绫香抱起头,遮掩发生于眼前的惨剧──头颅爆裂而亡的青年尸骸,并当场腿软跪地。
「──────唔!」
她否认现实似的惨叫,而心中有另一种情绪油然而生。
──「又来了」。
──我「又」见死不救了……
那便是如此近似绝望的情绪,以及试图掩盖那情绪的焦躁与恐惧。
面对眼前才刚认识的青年猝不及防的惨死,使种种情绪瞬时攻上心头,彷佛触发精神的保护机制般,另一个冷静的自己从脸上显现出来。
──为什么那个人会被开枪?
──他好像知道我是谁……我却不认识他。
──因为我是主人?
──那他也是主人?所以才会被杀?
那下一次目标会是谁?
「……!」
绫香即刻了解状况,抬头想站起来。
然而眼前的震撼,似乎透过大脑扰乱了全身神经。双腿想要使力,颤抖的背脊却吸走了她所有感觉。
这样的她──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在剑兵怀里。
剑兵将绫香迅速抱进附近的建筑物,在周围高楼完全看不见的死角放下她。
「绫香,没事吧?」
「……!」
──对了。
──现在不是发抖的时候。
「嗯,谢谢。」
抑止颤抖的,是她再度与剑兵立下契约的回忆。
──「试问。」
──「你是我的主人吗?」
而她回答了剑兵。
不知所需形式的她,并没有说出得体的言词。
只是点头而已。
如此将下颚往下动,单纯至极的动作,却是她记忆中第一次最需要决心的行为。
──我是自愿选择成为主人这条路的。
她重省这点的同时,当时的决心也随之复苏。
止息震颤,将叫喊推回咽喉里。
事到如今,她依然没能完全理解主人与使役者的关系。
但她知道继续哭哭啼啼,说自己只是个「受牵连的局外人」已于事无补。
看来无论怎么做,她都无法摆脱这命运的轮回。
无论想不想要,都被迫做出抉择。生命受到威胁,没有道理的变化蹂躏她的安排。
不过,如今她不再是孑然一身。
要是随随便便就倒下,与她立契的剑兵也会归于尘土。
──不能这样。
──我亏欠这位国王的,都还没还上半点。
──……不对,不是为了偿还亏欠。
──这是我的私心。
绫香是在自身存在意义不明朗,不知为何而活的状况下卷入了这场搏命的战斗。
为了改变这点。
为了和这个与她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爱管闲事又自由奔放的剑兵一起走下去。
此时此地,没有她尖叫逃跑的余地。
力量流过绫香全身,消失的感觉和血气全回来了。
如今在全身奔腾躁动的,究竟是所谓的魔力,或只是强装勇敢呢。
──话说……有认识的人死在眼前,也不是第一次了……
绫香半自嘲地这么想之后,忽然有个疑问。
──奇怪……?
──「那第一次死的是谁」……?
──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绫香不管心中涌现的嘈杂,站起身来。
接着检视自己身处的现况,为下一步做打算。
「……」
回想起数十秒前的惨剧,那血红与腥臭使她一阵作呕。
但她仍强行压下恶心感,并询问剑兵状况。
「刚发生什么事了?」
「是狙击,你们被好几个枪手包围了。普通子弹对我们英灵没用,所以是挑主人下手吧。」
「咦?你是说……那不是英灵的攻击……是枪?」
绫香咽咽口水,转动眼珠扫视周围。
尽管她不太可能找得出包含狙击手的袭击者,她仍非得问清楚不可。
「跟我搭话的那个人……已经……」
圣杯战争是没有规则的互相厮杀,在光天化日下当街杀人这种事十足有可能发生。
所谓的隐匿神秘,绫香也听剑兵大致讲解过,结果这剑兵居然上了电视受采访。只凭医院前的激斗,就能明白藏身于人群之中并不安全。
「这样啊……光是用枪杀人的话,就不会抵触『隐匿神秘』的原则了。」
「是这样没错呢。或许过去的圣杯战争也有这样的案例。喔不,假若是重视效率的魔术师,说不定还会鼓励这种事呢。所以才会有我们使役者。」
绫香见过西格玛以及在沼地宅邸周围监视的集团,知道各处都有配备枪枝的武装佣兵走来走去。说起来,大多以枪或剑作为武装的约翰等警察还比较奇怪。
既然武装集团的枪口会瞄准她,便几乎没有地方能待得安心了吧?
绫香这想法使她感到一丝寒风抚过背脊,不禁问道:
「……那如果有需要的话,会用炸弹炸掉那个大楼之类的?」
「是啊。假如目的只是杀人,这个时代也有飞弹或化学武器能用吧?不过做到这样恐怕会破坏这座城市的仪式基盘。反过来说,若目的是妨碍圣杯战争的仪式,很简单,用所谓的氢弹把整座城市炸掉就行。就算目的是在仪式中获胜,毁掉区区一、两座大楼也根本不必犹豫。」
剑兵说到这里,以颇为严肃的表情注视绫香说道:
「哪怕里面像竞技场一样满满都是人,『他们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这样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战争了呢。」
绫香以讽刺掩盖沉重的现实,让心情没那么郁闷后对剑兵问道:
「不晓得那个人的尸体怎么样了……」
那位青年,似乎知道她的事──正确来说是与她有同样长相和姓名的「沙条绫香」。
想知道更多情报,与猜想青年会不会是因为见了她才被杀的罪恶感交织之下,让绫香认为好歹要知道他的姓名。
然而剑兵却面色凝重地望着他们进来的入口。
「嗯?怎么了?」
「就只是……有件事我觉得很奇怪……听洛克斯雷说,那个遭枪杀的青年爬起来了。」
「……咦?」
洛克斯雷是剑兵当作宝具的一部分带来的同伴之一。
对方似乎是用念话那类的方式报告了现况,而绫香听了一头雾水。
「呃,他不是头部中枪吗……这样还活着?难道有这种魔术?」
「如果我没弄错,他真的不是英灵的话,有几种可能。」
剑兵接连竖起指头说出他的推测。
「第一,那可能是幻术或使魔的替身,不过当场爬起来就没意义了。第二,他用魔术重生了炸开的脑袋……听我一个精通魔术的随从说,若是极为高等的魔术刻印或近乎魔法的神秘,是有可能做到外表上的复活……这点先暂时保留。第三,他有可能是高阶的吸血种、精灵种、来自星之内海的幻想种,或是来自星空之外的降临者那样的异常分子,这样就不太妙了。」
「是怎么个不妙法?」
「隐匿神秘都变成其次了。人类的城市,根本就是不值一顾的沙堡而已。」
剑兵像是忆起曾经见过的「某物」般,透露出霸气、激昂、畏惧与好奇交掺的复杂表情。
但他似乎又接到后续报告,对绫香严肃地说道:
「射杀那个青年的枪手们……早已被收拾掉了。」
「你说收拾……」
绫香明白那字眼的意思,不禁吞吞口水。
「绫香,你怎么想?我是很想继续打,但对方不知是敌是友,建议你最好以安全为第一优先。不仅是魔力,精神上的疲倦也会降低续战能力。」
生前闯过无数战场,在亲族诡计中生存下来的剑兵,听见了直觉的低语。
现在来自建筑物外的气息,比一般英灵还要危险。
「说不定还来不及判断他是敌是友,这栋建筑就已经被夷平了。」
× ×
与他们距离次近的,是和绫香一起从固有结界返回现实世界的那群警察。
几分钟前。
约翰与贝菈听见大道上响起削风声与柏油碎裂声,发现那是来自远方的狙击。
他们环顾四周,见到胸口涌出鲜血的费拉特站在稍远处。
并在见到狙击手轰掉他脑袋的当下,没等贝菈指示就以附近建筑或车辆作掩护。
「沙条绫香她……有剑兵保护吧。」
为身为平民的绫香担心的约翰,见到剑兵设下水墙带她逃离后松了口气,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恼怒与哀痛支配了他的脑髓。
──可恶,费拉特.厄斯克德司被……
──谁干的?其他阵营的主人?
最先猜想的是巴兹迪洛.柯狄里翁阵营的史夸堤奥家族的狙击手。
可这里是中央大街。
不仅警察遇袭使得出入受到管制,这里还是圣杯战争「官方」的辖区。
──难道是官方的人……?
──局长知道些什么吗?
虽然警方也有使用远程宝具的狙击手,不过刚刚那一击八成不是宝具,单纯是正常枪械的物理性狙击。
那么究竟是谁下的手?
状况不适合慢慢推论。
贝菈尝试联络局长时,事态仍在变化。
他们都见到了。
那名脑袋被轰碎的盟友──费拉特.厄斯克德司身边诞生了难以名状、几乎要捣毁目击者神智的怪物,并朝附近大楼飞去。
那恐怕是英灵开膛手杰克最后的抵抗。
然而,在冲动下绞尽全力的英灵还没来得及抵达楼顶,就化作光尘消失了。
魔力的传输断绝后,使他无法维持形体。
不知是完全消灭了,抑或只是强制灵体化。
无论如何,既然主人已死,接下来只有重订契约或消灭两条路。
虽然约翰他们只是在教堂和青年有过几句对话,他们仍大致理解了费拉特.厄斯克德司是个什么样的人。
费拉特的言行的确不像魔术师,个性相较于一般人也是格外洒脱,但绝不是个坏人。
或许这样的评断,与他们不仅是魔术师,还是处于警察立场的魔术使用者,并培养出了基准异于钟塔等组织的特异价值观脱不了关系。
──「你们就是正义。」
局长在圣杯战争乍始之际说的话,有如祝福亦如诅咒,流窜在他们全身。
因此,他们一时难以接受盟友年轻的性命,如此轻易地从眼前被人夺走的状况。
「二十八人的怪物<Clan Calatin>」都早有觉悟,当情势所逼,可以为正义对缲丘椿这名少女痛下杀手。如此一点时间也不给的残酷死法,使约翰甚感愤慨──
下一刻,那激动成了困惑。
「咦……?」
不只是约翰。
贝菈同样瞠目结舌,中断了与局长的通话。
其他警察们也表情各异地为眼前状况感到混乱。
这是因为──一团影子忽然包住费拉特.厄斯克德司头颅迸裂的遗骸,随后,理应消失的头颅恢复原状,还站了起来。
弓兵在医院前战斗时身上的「污泥」瞬间闪过脑海。
但他们很快就了解两者并不相同。
当时的「污泥」是彷佛要烧尽一切的暗红色。后来吞噬他们所有人的缲丘椿的使役者,是要拖入万物,让人心底发寒的灰暗。
相较之下,包覆费拉特全身的则是完全的虚无。
那有如吸收了所有光线的纯粹漆黑,最后凝聚在贯穿费拉特躯体的弹孔上──
见到出现在虚无后方的人物,使几名警察忍不住大叫,约翰与贝菈也在冷汗直流中明白了一件事──
那绝对不是费拉特.厄斯克德司。
根本就不是人类。
× ×
水晶之丘 最顶楼
缇妮.契尔克感受到它诞生的气息,顿时有种全身插满毒针的错觉。
尽管如此,为维持其使役者──吉尔伽美什肉体的魔术仍未中断。
因为她知道只要稍一闪神,眼前的肉体就会因再也无法维持灵基而崩毁。
聚到窗边看状况的族人部下们,也纷纷发出疑惑的惊叹。
缇妮依然不为所动。
接着传来的是部下们充满恐惧与焦躁的声音──
那是什么?
怪物!
乱糟糟的言词在套房内漫天飞舞。
缇妮听了那些以魔术师而言实在过于空洞的叫喊,也不认为是部下们的心智出了问题。
她的魔术,是从土地龙脉汲取大地的魔力。
所以她明确地感受到──
有某种「异物」,诞生在这片大地上了。
力量异于英灵和魔术师的不合理之物降临了。
但即使明知如此,她也没停下施行魔术的手。
彷佛在说,这全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灌输魔力之余,她针对自我不断自问自答。
自己缺少什么?
自己必须做什么?
自己──缇妮.契尔克是什么人?
被悔恨束缚的少女,不断地寻找答案。
吉尔伽美什。
因为她是这稀世英灵的主人。
因为她是伟大英雄王的臣子。
× ×
史诺菲尔德西部 森林地带
「……」
附身于菲莉雅的人物摆曳着色如冬湖般的美丽银发,转过身来。
狂战士──胡姆巴巴的主人哈露莉看着从森林望向城市的她,问道:
「……请问怎么了吗?」
「嗯,出了点事。」
对方答得轻描淡写,但仅仅是听见这句话,哈露莉体内的魔力就疯狂躁动。
在她眼前的,是寄宿乌鲁克文明丰饶女神伊丝塔之灵基的人工生命体。
正确而言,那只是女神伊丝塔遗留于世的「加护」人格化,但在哈露莉眼中已与面对神灵本身无异。
遭神灵残响侵占的人工生命体对哈露莉没有多看一眼,她注视着耸立于市中心的水晶之丘并诧异地低语:
「哼嗯,这时代也会诞生出『那种东西』啊?」
「?」
「无所谓,不用急着现在决定给予祝福或予以排除,比起那个,得准备迎接古伽兰那!麻烦归麻烦,我已经对那孩子宣告过,在那两人会合之前不会对他们出手了。」
「降神者」虽然感兴趣,但并不打算现在亲自出马似的改变话题。
听了她的话,哈露莉在心中起了疑问。
──「那两人」……?
多半指的是前些时候稍微提过,关于她「显现原因」的那两人。哈露莉猜想,其中之一就是曾在教堂前战斗,身披黄金铠甲的弓兵。
但这名弓兵应该已经被胡姆巴巴解决掉了才对。
在这种情况下,「不会对那两人出手」是什么意思?
──我不懂神灵的想法。
──这是某种程式错误吗?还是……
「就某方面来说,那个烂东西没跑来森林算我们好运。这也是世界臣服于我的结果呢。」
她说出对自己的至高无上不带丝毫怀疑的言词,堂而皇之地睥睨整座森林。
「真是块好地,让给那个烂东西就太糟蹋了,不交给我有效运用怎么行呢!」
接着,她说出了字面上怎么看都是玩笑,但加上神灵之声后意义便截然不同的「神旨」。
「我要把这块土地『变成新一代的耶比夫山』!」
「……什么?」
即使菲莉雅<伊丝塔>的声音含带哈露莉无法比拟的神秘,她仍不禁有此反应。
──耶比夫山……是说札格罗斯山脉的贾贝.哈姆林?
──安海度亚娜写的史诗里,被女神伊丝塔粉碎的那座山?
眼见哈露莉如此困惑,那美丽的人工生命体脸上漾起一抹添附神性,使常人难以抗拒的迷人微笑。
她像要强调那绝非戏言似的说道:
「我要在古伽兰那<那孩子>到来之前盖好神殿……要帮我的忙喔!」
× ×
史诺菲尔德工业区 肉品加工厂
「……」
化为巴兹迪洛阵营工房的肉品加工厂。
遭到哈露莉的使役者狂战士破坏了大半,目前是暂时以普列拉堤的幻术勉强维持机能的状态──而这一天以来,不需依赖幻术的机能已修复了不少。
这当中,弓兵阿尔喀德斯解除灵体化,来到正透过「污泥」吸收魔术结晶的巴兹迪洛面前。
「怎么了?」
巴兹迪洛以最简略的言词问话,而阿尔喀德斯答道:
「那个智取我的魔术师……出身地似乎与我有点渊源的男子,『好像叛变了』。」
「会有麻烦吗?」
「要交过手才知道。但是从气质上来看……对人类来说会是麻烦吧。」
听了阿尔喀德斯口吻平淡的答覆,巴兹迪洛手也不停,头也不回地说道:
「那就随他去吧。」
巴兹迪洛也淡然地回答,将魔力与感情注入企图侵蚀他,在体内横冲直撞的「污泥」。
彷佛在呵护、培养充满人性之恶的「污泥」一般。
「虽然敌人的敌人不一定是同伴……能利用的破绽自然是越多越好。」
× ×
史诺菲尔德北部 大溪谷
「还好吗,主人?」
借骑兵灵基显现于世的希波吕忒,以关心的语气问道。
因为与主人有魔力连结的她,感受到主人现在极为慌乱。
她没有多问原因。
因为主人慌乱的理由,她心里有数。
他们位在改造溪谷部分土地空间而成的天然工房。
在这高度异界化的空间内,能够大范围监看外界动静,并且隔绝所有外来的干涉。
发自内心赞叹其技术之余,希波吕忒收紧心神,将注意力放在「主人慌乱的原因」──出现于城市方向的极度异常气息上。
「我随时可以行动。以使役者身分来到这里的我,即使贵为亚马逊女王,也不会吝于为对等的朋友搏命奋战。」
「嗯,我没事……抱歉,让你担心了。」
工房深处「响起年轻男子的声音」。
希波吕忒相信他的话,不再多问。
她的主人是值得信赖的人物。
身为使役者,身为亚马逊女王,希波吕忒这个体的一切都十分肯定。
肯定自己遇见的,恐怕是这场圣杯战争里最好的主人。
× ×
对我而言,「我」──费拉特.厄斯克德司是亲爱的邻人。
──有声音。
不算是兄弟。
也不是多重人格。
因为从灵魂与存在基盘来看,我和「我<费拉特>」是不同个体。
──这是什么声音?
──嘎吱作响。有东西在互相压迫。
──身体里有某个东西在毁坏、碎裂、断折。
自我萌生的顺序,应该是我在前。
但我无法断定。
说起来,假如我的自我是站在「我」的脑部机能上成长,先有谁这问题基本上没有意义。
──声音、声音。身体,不能动……啊啊,是我。
──声音……在我……体内。背脊……好热、好痛、好冷。
──我的身体……现在,怎么了。
继承魔术刻印的那瞬间,这身体暂时的主人──「我」的自我便功成身退,会从我之中完全消失。
这就是一千八百年前写下的剧本。
看来「我」那名为梅萨拉.厄斯克德司的祖先不仅是个浪漫主义者,同时也是货真价实的魔术师。
一如你们所熟知的魔术师。
这样让你们比较放心吧?
──这里……声……声音。声音。谁的……声音?
──什么都看不见……那是谁。哪里。在哪里。
那被称为不祥之子,遭双亲疏远的灵魂,应该不会被我吸收,只是当作废弃资料删除才对。
可是啊,「我」还是注意到我了。
他注意到了。你们相信吗?
打从意识萌芽的那一刻起,他便注意到,构成他自己的回路底下,藏有我的存在。
我想……他的天才大概与我无关。
尽管只有眼睛,能在这个将成为我肉体的完整个体中发现这点,或许是他自己的资质使然。但是,他的惊人之处并不在此。
──我的眼球……在哪里。
──快想起来。指头……被那怪物……毁了。
──费拉特、费拉特。
──没错,费拉特.厄斯克德司。
──「目标」的……名字。
──我,我们「射杀的那个小鬼」。
──法迪乌斯……说他只是个魔术师。
──明明杀死了,为什么。
──英灵搞的鬼?不,不对。
倘若借由运算指令<Program>埋藏着我的魔术刻印没有发生移植,我不过是个不完全体。
因此,想要删除就能删除。
我曾听说有吸血种能透过将灵魂烧录至他人身上以达成转生。很可惜,我的存在并没有那么扎实。
必须有和梅萨拉所设计的魔术刻印组合起来的这个程序,我才会真正诞生。
要是有谁在那之前就发现我,要消失的就是我了。届时,梅萨拉的魔术刻印会发动在完整的身体上,将机会传给下一代。也就是所谓的备案吧。
可是啊,「我」并没有删除我。
即使成长到一定程度,察觉我是什么样的东西,得到能够删除我的手段后也一样。而且「我」反倒向设计上会删除他的我伸出接纳的手。
在理解一切的状况下。
魔术师若是明白祖先的目的,或许会乐意献上自己……但「我」并不是那样。
好吧,说不定是我……或者说梅萨拉比较特殊。
在写入魔术刻印的程序中,并没有对我塑造魔术师气质的指令。
梅萨拉只是要我活下去,存在下去。
他追求的不是自身的存续,而是其作品的存续。
希望后人追求,甚至在人理终结或人类割舍这星球后,也能留存于此星球的延续之道。
──这是什么声音。
──我……在对我说话?
……喔?意识终于转向我了。
不,是意识习惯现况了吗?
终于,二字也不太对。
以这星球规范轴的时间流速来说,从我加速你的意识至今只过了仅仅三秒而已呢。
──加速我的意识?什么……
──什么都看不见,一片黑暗。
──是念话吗?现在什么情况?身体不能动!
才不是一片黑暗呢。
世界是如此明亮眩目……充满了生存的价值啊。
这都是「我」告诉我的。怎么会是一片黑暗呢?
没错,或许只是……现在的你看不见而已。
因为我挖去了你的双眼。
然而「我」所说的不是视觉资讯,而是情感意义上的光明。
但对于即将死去的你而言,或许在这两方面都不会有任何感受。
如果你在死亡看到希望,就令当别论了。
啊,对了。「我」一直很憧憬所谓的心眼呢。
──眼睛?眼睛,我的眼睛……
──你是谁,是谁……你到底是什么人?
──最后见到的那个身影……
──简直就是……
──费拉特的另一个人格……是吗?
不是一开始就说过了吗?我不是那种东西。
我啊……嗯,对喔,这样好了。
反正解释再多你也不会懂,暂且把我当作恶魔之类的就行了。
要记住是「之类的」喔。
不是潜藏在这星球中的真性恶魔那么夸张的东西。
而是更为概念性……你们人类社会的寓言故事里常见的角色。
就像开膛手杰克用宝具在周围投射出图画书风格的地狱,可能和那里出现的怪物比较接近。
毕竟梅萨拉.厄斯克德司想要亲手创造「它」。
──梅萨拉?他是谁……?你在说什么……
──啊啊……啊啊……眼睛,我的眼睛……
那个英灵……自称大仲马的男子,认知到了我的存在。
可是,他搁置了我。
几乎没碰触我的领域,将「我」和开膛手杰克搅在一起。
那只有神乎其技可言,看不透其目的也教人心里发毛。
然而那瞬间,我没有作这些感想的余地。
套用人类情绪来说,那说不定是所谓的嫉妒。
啊~啊,没错。那个杀人魔英灵使我「嫉妒」。
那英灵与「我」的灵魂真正地混合了。
假如我也做得到,「我」就不用死了。
也能轻易弹开你们射出的铅弹。
甚至将这圣杯战争……
……
不,当我没说。
这场圣杯战争属于「我」。
不属于没有愿望要献给圣杯的我。
我只是不时帮他解析而已。
尽管「我」是个天才,一个人也做得到,但他一有机会就想打混,所以我也帮了许多忙。
类似你们所说的导航系统。
──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想告诉我什么?
不好意思,有点离题了。
我也真是的,竟然感伤成这样。
「我」多半会用乐观态度去面对吧,可是我很难不往负面想。
我爱诗词,喜欢通俗剧。
就是这个缘故。
我加快你们……每一个袭击者的思考回路,一个个轮流对话的原因就在这里。
换作重视效率的「我」,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想必是笑呵呵地放过你们吧。
但这样不行。
像这样到外面来说话,还是第一次呢。
「我」的师父,那个不可思议的老师。
希望我说起话来也能像他那样。
他说话明瞭却啰唆,忸捏之中又很有骨气。
最重要的是……
……啊,抱歉。又离题了。
最为主要,最大的重点就是我开头第一句话。
对我而言,「我」是亲爱的邻人。
这些自白说到现在,都不过是用来强调这点的铺陈。
在船宴取回所有魔术刻印,让我获得所有知识后。
我确信自己的使命,准备消灭「我」。而在那一刻──
依然对我微笑的,那个无可救药的天才。
「我」拯救了我的心。
誓言与我共存的「我」。
却被你们杀了。
──啊、啊啊。
──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我我我的身体体体体体体体。
──被这家伙,折……叠起来……来来来。
──嘎叽……的,声响是……我的背脊。
──被压碎、撕碎,不对,是哪个。不要……不要……不要!
希望你们不要误会。
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复仇,也不是为了折磨你们久一点。
当然,杀死你们是替「我」报仇,也是达成我预设使命的手段。
但不惜加速意识来说这么多念话,是因为我要让你们知道──
自己怎么会死得这么惨。
如果今天是我被杀,「我」也不会杀你们吧。
当我说需要杀人时,「我」是这么说的:
──「我是不会说绝对不行啦……」
──「至少把这么做的理由说清楚比较好。」
──「我想这样双方都会比较舒服一点。」
──「与接不接受无关,重点是说过了的这个事实。」
他是不是很傻?
居然要我在有机会时不赶快下手,先说一堆话给对方带上路。
讲什么效率,明明不想杀人,到了动手时却注重什么「最好选择心理负担少的方式。长远来看,这样比较有利」。
像刚才,还对和我不同的……「那个东西」说那么多话。
不晓得那是像沙条绫香还是怎样,在我们眼里,完全是另一个人……不对,「摆明连人类都不是」。
所以,他死了。
你们终结了「我」,而我,开始了。
跟你们说明一切,是为了吊唁费拉特。
想说的,我都说完了。
抱歉留住你们这么久。
我不会再留了,准备解除意识加速。
──不要……
──救救……我……
对不起呢,我说了个谎。
其实我很想很想让你们在永恒深沉的虚无里受罪。
但我没有那么做,要懂得感激。
不是对我,是对费拉特.厄斯克德司。
────────
……
啊~啊。
「光是折成小猫般的大小」,人就会轻易地死去。
如果灵魂能成长得更为坚韧,结果将会不一样吧。
不知道圣杯……能否将灵魂固化成物质?
……这里的圣杯办不到。
史诺菲尔德的容器中,没有「第三」的本质。
那真正的圣杯行吗?
冬木的圣杯怎么样?
圣杯,那些渣滓与尸骸,还留在那块土地上吗?
……
不行,别弄错了。
就算能使灵魂物质化,时间也不会倒流。
那是别种魔法的领域,比第三更为遥远。
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而已。
既然人类的恶意,从我手中夺走了「我」──费拉特.厄斯克德司。
他们的攻击,便威胁到了我的生存意义、我的生命。
于是我展开反击。
为了生存。
为了存续。
连同唯一理解我……唯一值得我保护的人类<朋友>的份。
× ×
史诺菲尔德 中央大街
对于「它」,可以用强大能量的奔流来形容。
与英灵那样的庞大能量体有些不同。
那是将周遭所充斥的魔素直接凝聚于一处,加速后立刻释放,如此反覆以来所造成的魔素龙卷风。
若以水作比喻,可说是有特定形状的高压水刀。
水量远不及巨型瀑布,却能借由高速喷射削岩断金的流体刀刃。
如此高速的魔力循环,彷佛稍一接触就能摧毁灵魂的奔流,就在史诺菲尔德上空盘旋。
不停高速循环魔力,好像要将刹那的光辉化作永恒般的「异物」形成了众所周知的特定形状──就是人形,不会是别的。
与费拉特.厄斯克德司原来的外型相近,却又宛如十分遥远的异样人形。
开膛手杰克的主人青年身上的服饰被青年自己的鲜血染红,遭步枪狙击的胸口破了个大洞。
红布缝隙间,透出虚无与光线。
在应是被步枪子弹贯穿的胸膛,像射穿坚硬玻璃那般,带有裂痕的直线伤口裂开了。
从那冰隙般狭长的斜向洞穴,能窥见漆黑的暗。
似乎要吸入所有光线的幽冥黑影。
位在人体中心,感觉却深得有如无限长廊的坑洞,以要吸入周围所有光线的方式突显着自己的存在。
坑洞缝隙间还能窥见一个巨大的光源,像在说明其吸入的光线都去了哪里。
而那虽是光源,却无法照亮坑洞中的黑暗。
光源──看似巨大眼球的「核心」,像单纯强调自身存在般,将光线全缠绕在身上闪耀着。
究竟是这人类不该有的像巨眼般的「核心」支配着黑暗,抑或是其内含的无限虚无在驯养着「核心」?这不是第三者所能知晓的事。
但是,在坑洞与眼球之上──
头部这构筑人形的重要组件,却与身体中央的异状相反,显得十分平和。
乍看之下,像个年轻人类。
不过,认识费拉特.厄斯克德司的人,都能远远地断定那不是他吧。
头部侧面,长得比费拉特更长的头发之间,长出了短短的突起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