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跑吧!克朗尼(2 / 2)
可以感觉到女战士们(亚马逊人)在高空中跟著我跳下,地面越来越近,咚!我与洒落的玻璃碎片一起降落在石板地上。
我一刻不停息,立刻起跑。
「站住!!」
隔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后,降落地面的声音接连传来,接著是悍妇的怒吼声。
我转眼间冲出了敌方本营「女主神娼殿」的土地,回到了风月街。
与超过二十名女战士(亚马逊人)的绝命赛跑(death race)正式开幕。
我用最快速度,火力全开地冲过魔石灯照亮的街道。看到被追的我与追人的女战士们(亚马逊人),「噫!?」依偎在一块的男性与娼妇吓得当场跳开。
背后传来「快追!」、「别让他跑了!?」等喊叫,殴打著我的背,我怕得不敢回头。剧烈心跳在全身上下爆发,我挥动著双臂,只顾著往前,往前,再往前。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
是不是应该听莉莉他们的,不要跑来风月街(这种地方),乖乖回去就没事了?还是说谁叫我要迷路,活该?还是说都要怪我不幸遇到了荷米斯神?
我一边在心中重复著没有答案的问答,一边弯过转角。我在宽广的道路与细窄的小径之间锯齿状前进,拚了命只想摆脱追兵。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不规则奔跑,渐渐甩开了女战士们(亚马逊人)。
「——咯咯咯咯咯咯咯!!」
「!?」
但是,有一个人。
只有一个人,不输给我升上Lv.3的「敏捷」。
青蛙似的大嗓门在四下回荡,还有跑在地上的巨大影子。
以苍茫月夜为背景,褐色巨躯往我这边落下。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褐色陨石像炮弹般降落在街道正中央。
降落的同时,她一个大拳头高举挥下,炸碎了石板,我于千钧一发之际躲开,但也被余波震飞。
我好不容易抵消了力道,才刚重整态势,以大跳跃降落现身的女巨人——芙里尼小姐从地面拔出拳头,冲了过来。
「老娘不会让你跑掉的!」
双方间距一瞬间消失,刚强手臂挥了出来。
快躲开!!空气被挖开的声音催促著我。我听从这声惨叫一闪开,挥了个空的一击只凭风压,就摇动了我的姿势。
我的眼睛睁到不能再大,芙里尼小姐毫不留情地继续攻击。
我拚命躲避四处挥动的粗壮手臂,路上娼馆的墙壁,放在路旁的木桶,只不过是被那手指擦到,就在我眼前化为粉末吹飞出去。明明是空手,却能连续不断地引发无法置信的轰炸声,使我喉咙一阵痉挛。
(这、这种荒唐的感觉……!?)
我脑中想起与憧憬的少女们,在市墙上进行过的种种严苛锻炼。
这个人果然——是第一级冒险者!?
石头与木头的碎片四散,肌肤冒出的大粒汗水飞溅,庞大身躯不该有的敏捷身手转眼间将我逼入绝境,她抓住了我的衣服前襟。
「咿咿!?」
「不准给老娘动来动去的!!」
她就这样把我当手斧一样扔出去,砸在地上。
激烈的冲击力道使我全身发出惨叫,我在道路中央猛烈地滚了好几下。
我好不容易才抬起头来时,下个瞬间,就看到芙里尼小姐扑过来的身影。
企图压住我的巨大黑影,以及嘴角浮现的丑恶笑意,使我暂停了呼吸。
「「「住手,你这只蟾蜍!」」」
但就在这时,有几个身影从视野侧面一跃而出。
是那些想把我带去总部的女战士(亚马逊人)。她们三人一起扑向空中的芙里尼小姐,以来自侧面的强袭,把身高超过二M的庞大身躯撞进路旁的娼馆。
咚轰!!芙里尼小姐自空中坠落,撞破了墙壁,然而。
「少来妨碍老娘啦!?」
她单臂一挥,就把抓住自己的三人全甩了出去。
噗呜!?我正喷出满口口水时,追上来的女战士们从建筑物的屋顶或是路上,接二连三地向芙里尼小姐发动突击。
「拖住那个笨蛋的脚步!!」
她们互相喊叫,跳向女巨人。
那看起来就像试图攻打大型级(怪兽)的冒险者小队。她们被吼叫的芙里尼小姐打飞,又从四面八方聚集起来,抱住她的手臂、腰与脖子,阻碍她的动作。
看到凶猛的女战士们(亚马逊人)为了争夺猎物——也就是我——而大闹内哄,「噫咿咿……!?」我不禁发出窝囊的惨叫。
「到手啰!」
「喔哇!?」
当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时,从我的正上方,跳下一名亚马逊少女。
她作势要抓我,我有惊无险地躲开,急忙站起来拔腿就跑。
「啊~被他跑了——!?」
「偷跑可以,只是绝对不能交给芙里尼!」
我拔腿狂奔,这次有好几名亚马逊人追著我跑。芙里尼小姐被拖住时,换她们袭击我,我根本没空喘口气。
男客似乎都不想惹祸上身,急著从路上避难,我冲过直线道路。
「——别想溜。」
「!?」
阿伊莎小姐!!
沿著娼馆屋顶急速逼近的女英豪,纵身一跃,从我头上使出了脚踢。
我中了这一记奇袭,用右臂挡下沉重的一击,随即失去了跑步的平衡。
糟了!我踹飞地面想硬是拉开间距,然而长腿立刻追击,决不放过我。
第一记脚踢后紧接第二击——踢出的长腿如镰刀般伸长,命中我的肩膀。
见我一个踉舱,阿伊莎小姐运用可比刀剑的双腿射程,流畅如起舞般赏我一顿脚踢连击。
(体术!?)
金鸡独立的高脚踢,再接斧头脚,然后是后旋踢。
才刚反应过来,她又双手撑地,以类似倒立的姿势使出双脚旋风。
我无法看穿——躲不掉所有「招式」!
亚马逊人独特的武术,以及活用长腿施展的犀利攻击,完全拖住了我的脚步。
如剑一般挥砍,又如鞭子一般呼啸的腿脚,逐渐削去我的手臂防御——就在对手的上半身毫无预警地下沉的瞬间,我吃了一记猛烈的水面蹴(扫腿)。
「呜!?」
腿被踢倒的我,背朝下倒在地上。
「抓到你了。」
我仰倒在道路中央,阿伊莎小姐马上骑到我身上。
我的动作遭到封锁,脸色发青,她晃动著黑色长发,低头看著我。
阿伊莎小姐妩媚地伸舌舔湿嘴唇,一边嗜虐地笑著,一边伸手想脱我衣服。
「阿伊莎,危险!?」
就在这时,紧张万分的警告传到我们身边。
说时迟那时快,贯穿半空中的亚马逊女子狠狠撞上了阿伊莎小姐。
阿伊莎小姐往旁倒下,我瞠目结舌,不知名的女战士(亚马逊人)一路滚到远处。
我与阿伊莎小姐都大吃一惊,看向女子飞来的后方。
「滚开————————————————!!」
我们看到的,是宛如噩梦的光景。
芙里尼小姐硬是推开拚命想压住自己的亚马逊人墙,甚至还一手抓起她们的身体,扔向我们这边。
目睹轻易把人当炮弹扔的夸张蛮力,我的脸颊痉挛了。
「那个……死蟾蜍……!?」
看到视线前方的景象,阿伊莎小姐打从心底厌恶、不屑地说。
不顾她的激愤,脱离她身体底下的我连滚带爬地逃走。阿伊莎小姐啧了一声,立刻追上来,但我跑得比她快。
纯粹以奔跑速度来说,除了芙里尼小姐之外,我似乎比她们任何人都快。看到双方距离越来越远,「这次应该逃得掉吧……!?」我怀抱著虚幻的希望,然而——
「莉夏、伊莱莎!小男生跑进三号街了,挡下他!」
背后紧追不放的阿伊莎小姐喊道。
周围没有女战士(亚马逊人),我还来不及理解这项指示是对谁发出的,从前方左右两家娼馆——冲出了兽人与人类的娼妇。
「咦咦咦!?」
接在大开店门的两人后面,其他娼妇也乱糟糟地涌了出来。「站住——!」她们拿著扫把或厚平底锅挡住我的去路,在撞上她们的前一刻,我九十度转弯,冲进后巷里。
「怎、怎么会这样!?」
一逃进窄巷里,阿伊莎小姐的声音再度响起。如同刚才的光景重新上演,娼妇们从娼馆里现身,逼得我发出怪叫转换方向。
从娼馆楼上采出头来的娼妇们扯著嗓门互相呼喊,「他去你那边了!」、「五号街!」、「白发的冒险者!」她们习以为常地互传消息,不管我跑到哪里都会撞见身穿礼服的娼妇们。妖艳的精灵女子、对我拋飞吻的兽人少女,来到这里时看到的娼妇们都卯起来要抓我,或是挡我的路。
现在是什么状况!?我陷入混乱,某个东西掠过我的视野角落——是娼妇的徽章。
周围娼馆的墙上或门上无一例外,都有【伊丝塔眷族】的徽章。
(难不成……!?)
我汗水流个不停,很不幸地弄明白了。
势力圈太大了。这个风月街第三区是伊丝塔女神的势力范围,住在这里的娼妇们,包括非战斗人员在内,全都是【伊丝塔眷族】的成员。
「这附近一带都是我们的地盘」……阿伊莎小姐的那句话绝非夸大其词。
构成区划的建筑物周边区域,等于是以伊丝塔女神的宫殿(总部)为核心,发展蓬勃的「小城市」,也是她们的庭院。
我所在的这个区划受控于【伊丝塔眷族】——是她们的领域(territory)!
「不、不会吧……!?」
遭受娼妇们一再妨碍的我,又被战斗人员(亚马逊人)追上了。
穷追不舍的悍妇们终于连武器都拿出来了。当然,我只是来跟踪命小姐的,根本没装备防具。除了护身用的〖女神之刃〗之外,没有任何武装。
放在腰包里的道具,更是只有人家还给我的壮阳药。这要我怎么办啊!!
「打他的脚!」
「拿可以绑的东西来!」
箭矢飞来,投具(回力标)也杀向我,甚至连锁链都扔了过来,想困住我的行动。
女战士们来势汹汹已经近乎斗争,使我的内心终于崩溃。
「萨米拉,你绕到前面!」
「算你欠姐的,阿伊莎!」
女战士们(亚马逊人)看著猎物到处逃窜,还不忘伸舌舔嘴。
她们享受狩猎过程,最重要的是到手后的「享用」行为,能让她们获得最大的喜悦。
「等抓到了,看我不把你榨乾!」
「让我听听你的哭叫吧!」
一旦落入她们的口中,我将会遭到蹂躏。
一旦失去力气,我将会失去重要的贞操(某些事物)。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逃也没用的啦!?」
恐惧、绝望、痛苦、痛哭、毁灭、终焉、黑暗。
这些都在我的背后,张开血盆大口等著我。
凄惨、阴惨、悲惨、惨澹的未来,正要把我吞没。
(快跑。)
一切都会结束。
一旦被她们抓到,贝尔·克朗尼就玩完了。
(快跑,快跑。)
他将无法保持意志,无法实现心愿,也无法表达心意。
梦想、希望与憧憬都会被粉碎,再也振作不起来。
(快跑,快跑,快跑!)
他将失去憧憬(所有)的原动力,再也不能「成长」。
他敢确定。
贝尔·克朗尼——将会变得不再是贝尔,克朗尼!!
(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乱吼乱叫,比被楼层主(歌利亚)追赶时还要拚命。
眼睛满布血丝,泪腺化成碎片,肺部抽咽哭泣。
眼角洒落著发光的水滴,我不要命似地加速。
「那家伙是怎样!!」
「他加速了!!」
「怎么这么难缠!?」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
女人是很可怕的。
知道自己怀抱的清纯、慈爱的异性形象,不过是美丽的幻想。
只是因为一直以来,身边围绕著太多温柔女性宠我,所以没发现罢了。
我又长大了一点。
(快逃快逃,拜托快逃!?)
我一边挨骂,一边躲避所有追击。风压吹动著我的白发,我像逃走的兔子般冲过红灯区。
逃过非战斗人员的娼妇们阻碍的街道,我来到建物上方。
我拿木桶当踏脚台往上一跳,在娼馆屋顶上疾驰。
「那家伙要去游廓了!」
我有如逃跑本能觉醒的兔子般,以爆发性加速甩开追兵,前方的景观变了。
那是即使在风月街中,仍然大放异彩的远东式花街。
我一直线往红色、朱色与梦幻苍樱点缀的街区跑去。
背后箭矢咻咻飞来,我冲进了灯光泛滥、格外热闹的娼馆街里。
「——呜!?」
就在我跳过隔开对面街区的街道时,划出弧线的中型投具(回力标)终于打中了我。
我情急之下以匕首挡掉,整个人却被大幅弹开,大大偏离了原本预计的落地位置。
我坠落在面朝道路、有点眼熟的娼馆,游廓当中最为巨大的楼宇。
「呀、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肩膀撞进了二楼窗户。
我一边豪爽地撞坏敞开的纸隔扇,一边滚倒在木头地板的走廊上。身穿和服的娼妇发出尖叫,还有男客遭到波及昏了过去,「对、对不起!?」我一边向他们道歉,一边拔腿狂奔。
娼馆内部跟外观一样,完全采用远东风格。宽敞的走廊上,花卉图案或金箔的纸拉门——隔开房间的板子一字排开,能够听见里面传来宴席的喧嚣。木造红柱与栏杆全都色彩鲜艳。
一楼的人们听到骚动,都从楼梯探头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一看到急速狂奔的我,统统赶紧把脸缩了回去。同样从窗户入侵的女战士们(亚马逊人)一涌而上,娼馆转眼间闹成一团。
「事、事情闹大了……!?」
我向楼宇里的人道歉之余,奔跑的脚步仍未停息。背后传来四下回荡的激烈脚步声,还有女战士(亚马逊人)喊著要抓我的指示,我在楼宇里到处逃窜。
我入侵的这栋娼馆规模相当宏伟,称得上是一幢大楼阁。游廓只有一小部分朝向道路,整幢楼宇是以高高低低的好几栋屋宇连接而成。上下移动之际,可以看到窗外有著景致幽雅的中庭,中庭里有池塘,还放养著点亮绿光的地下城萤火虫(dungeon fly)——毫无战斗能力的虫类怪兽。在走廊上被追的我,侧眼看见点点绿光优雅地飞舞,像是竹筒发出的「铿」一声无忧无虑地鸣响。
也许是楼宇复杂的构造给了我地利,女战士们(亚马逊人)追著到处乱跑的我,越来越分散,人数逐渐减少,阿伊莎小姐或芙里尼小姐似乎也不在。
但同样地,我的体力也快要到达极限了。
我疲累不堪地,逃进了娼馆内最靠边角的别馆。
「得、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我不理会急促的呼吸,在别馆的最高层——五楼的走廊上左顾右盼。
比起闹翻天的其他屋宇,这栋楼房内不可思议地安静。
然而很快地,就听到楼下有人喊「站住——!?」。
进退两难的我,只好冲进走廊上的其中一扇门。
「哈,哈……」
我以手抵胸,拚命压抑粗重的喘息,远离了关起的纸门。
房里很暗,我完全看不出来是什么房间,只能往里面走,想找能藏身的地方。
我谨慎地、紧张万分地走著……只见关起的纸拉门缝隙问,漏出了些许光明。
我回头看了看走过的地方,接著下定决心,悄悄将身体滑进门内。
然后——
「久候多时了,老爷。」
纸拉门的内侧,端坐著一名兽人少女。
(——这个人是……)
灿烂的金色长发,以及同色毛皮的耳朵与尾巴。
身穿红彤和服的倩影,正是在那格子窗——张见世里的狐人小姐。
看到拥有绝不可能认错的狐耳狐尾的少女,使我呆若木鸡。
我一进入房间的瞬间,在榻榻米上三根手指著地跪拜的她,慢慢拾起头来。
「今宵,由妾身春姬为您侍寝。」
然后,她注视著我的眼睛,说出这种话来。
「……嗄?」
「请到这边来。」
面对半张著口僵在原地的我,跪坐著的她,粗粗的尾巴轻柔地摇晃了一下。
她连站起来的动作都是那么严谨恭敬,执起了我的手,温柔地领著我过去。
她把我带到了房间深处……那里整整齐齐地铺著一套被褥。
「……!?」
原本还在发愣的我,看到两个枕头摆在一块的景象,总算恢复了思考能力。
她悄悄地靠到我身上来,呢喃著说「怎么了?」。「咦,等等,不是的!?」我惊慌失措起来,一转头,绊到自己的脚。
我一边耍白痴,一边把她拖下水,一起倒在被褥上。
「啊……」
我连受身动作都做不出来,倒了下去,薄薄的被褥接住了我的后脑杓与背部。
身旁近距离内传来可爱的叫声,我赶紧睁开眼睛想道歉,下个瞬间……近在眼前的翠绿眼眸,使我说不出话来。
「……」
「……」
隔著呼吸都会落在对方身上的距离,她的脸蛋就在我眼前。
看起来就像是我被她推倒一样,我们睁大双眼,互相凝视。
我感觉得到脸越来越红,身体却动弹不得。
枕边魔石灯照出的侧脸,果然还是一样娇柔、美丽。
她是个长著兽耳、楚楚可怜的美少女,完全没化妆,散发著清纯的气质,丝毫没有今天看到的娼妇们那种娇媚与淫亵。
在这么近的距离内看著她的脸,我不禁有种弄错场合的感想,觉得我们年纪或许很相近。
「……吗?」
我看著近在眼前的容貌看得出神,又因为更强烈的动摇与混乱而满脸通红,她看著这样的我,轻启小巧的樱唇。
她用细微的声音问了我某个问题,「咦!」我肩膀晃了一下。
「您是……第、第一次来娼馆吗?」
「啥!?」
她红著脸颊问我这种问题,让我发出了尖声怪叫。
但我马上回过神来,急忙用双手遮住嘴巴。
叫这么大声,会被追兵发现的……!?
她凑过来,目不转睛地瞧著遮住嘴巴的我,看到我慌张的模样,似乎误会了什么。
她的喉咙发出小小的咕嘟一声。
「妾、妾身明白了……请把一切,都交给春姬吧……」
她用下定某种决心的表情,撑起身子——开始宽衣解带。
我猛然睁大了双眼,眼珠子都快要蹦出来了。
她脱下长长的上衣,解开腰带,红彤和服应声滑落。
转眼间,她脱得只剩下一件短中衣——露出只穿内衣的姿态。
「不,等一……!?」
「没事的,老爷。请把一切……都、都交给,春姬吧。」
「你、你误会了……!?」
「请放轻松……」
我压低音量解释,但连话都讲不好。
一览无遗的粉嫩大腿、隔著和服看不出来的饱满双胸,还有戴著诡异发亮项圈的纤细颈子都抓住了我的目光,使我心脏几乎要炸开了。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紧张到听不见我说话。跟刚才的阿伊莎小姐一样,她笨拙地骑在我身上,封住了我的动作。
我们俩都满脸通红,在被褥上交缠在一起。
「由妾身,来侍奉,老爷……!」
她金色尾巴与整个人都在发抖,把手伸向我的上衣。
我窝囊地全身紧绷,无法动弹,也无法挥开她伸过来的双手,只能躺著任由她敞开我的领口。
我的胸口,约有一半暴露在魔石灯光下。
「…………男、」
就在这时——脱我衣服的本人,整个僵住了。
她尾巴「登!」一下立了起来,脸一路红到耳朵,茫然地直盯著我的颈项。
「男、男士的!锁骨~~!?」
下个瞬间,她突然间昏了过去,往我身上倒了过来。
(这、这是怎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心中的大叫完全没有任何意义,她的身体向前倾倒,「唔噗!?」直接命中我的脸孔。
两团柔软触感包住我的脸,造成我严重混乱。
我慌张失措地想拉开隔著布料感受到的双峰凶器。
「春姬,你在吗!!」
(!?)
就在这时。
伴随著一个大嗓门,传来踹破纸门的声音,两个人咚咚咚的脚步声逼近。
追兵到来让我忘了目前的状况,脑中变得一片空白。
而我还来不及躲,残酷的是,卧室的纸拉门被用力拉开。
不行,被发现了……!?
「春姬!有没有一个人类小鬼来过这……」
我紧闭双眼,然而像是亚马逊少女的声音,讲到一半却停住了。
「啊……」那一瞬间的不自然的沉默,使我眼睛睁开一条缝,这才想起自己现在的姿势。
此时的我们,旁人看起来,大概就像半裸的男女交缠吧。
正确来说,是被衣衫半褪的娼妇压倒的男人。
脸孔连同整头白发被覆盖在双胸之间的我,无法做任何确认,只是听著她怦怦的心跳声。
「啊,抱歉。」
「请继续吧。」
没过多久,两名亚马逊人的气息就快步离开了这里。
「想不到春姬也终于能推倒男人了呢——」不知道为什么,她们开心地交谈著,纸门的拉合声从远方传来。
我整整僵住了一分钟后,扭动一下身体爬出来。
移动到靠在我身上的少女旁边,我躺在被褥上,然后撑起上半身。
我用手臂擦了擦还有点红的脸,环顾四周,最后视线回到她身上。
看著脸红通通地不醒人事的少女,我顿时垂头丧气。
「到底是怎样啊……」
※
「——真、真是万分抱歉!?」
涨红了脸的狐人少女对我低头道歉。
结果我无法离开这个房间——因为害怕外面的女战士们(亚马逊人),而且也不能丢下昏倒的女性不管,就这样跟醒来的她面对面。
她重新穿好衣服,跪坐著深深低头向我致歉,粗粗的狐狸尾巴缩成圆圆一团。
「没想到都是妾身弄错了……!」
「啊——没关系,是我不好,偷偷溜进你房间……」
我坐在杨榻米上,也红著脸道歉。
在娼馆里跟不认识的人互相道歉,整件事变得真不可思议……我不禁心中暗想。
「妾身来到这个房间,客人却没来,正觉得奇怪……」
她好不容易才拾起头来,晃动著金色长发,一再地表示羞愧。
事情的经过似乎是—本来应该先被带往房间的男客不在,她心中费疑猜,但不久后我就来了,于是她就把我当成了客人。
……就像我闯进这幢娼馆时撞昏的那名男性,会不会是因为我与女战士们(亚马逊人)在楼宇里到处大闹,所以那个客人才没办法过来……?
结果还是我的错嘛,我表情僵硬地装笑。
「……那个,妾身名叫春姬,大人是……」
「啊……我叫贝尔·克朗尼。」
她——春姬忍著羞耻,怯怯地问我,我也报上了名字。
「那么,克朗尼大人……既然您不是客人,那怎么会来到这里呢?」
看到她微微偏著头,「呜……」我一时语塞。
春姬小姐既然待在这家娼馆里,应该也是【伊丝塔眷族】的一分子吧。要是我说「我被你的同仁追著到处跑」……我想了想,最后还是实话实说。
因为春姬小姐应该也隐约察觉到我是入侵者,但并没有叫人来,而是等我解释。
最重要的是,她散发著不符合这个风月街的清纯气质,我觉得跟她说似乎也没关系……我一个人待在其他派系的地盘里,内心十分不安,就忍不住说出了原委。
「那真是……飞来横祸呢。」
讲完之后,她果然没有改变态度,反而还露出同情的表情。
或者是女战士们(亚马逊人)猎捕男人的行为已经成了家常便饭,见怪不怪了……
「您说她们是亚马逊人……是阿伊莎小姐她们吗?」
「啊,你认识阿伊莎小姐吗?」
「认识,妾身常常受阿伊莎小姐的关照。」
她有些歉疚,但表里如一地微笑了。
听她的语气,那位亚马逊女英豪应该很照顾她吧。
不过我被她追著跑,又被打得遍体鳞伤,有点难想像就是。
「那么,等时间到了,妾身会带您抄小路。只要躲在这里,等到娼馆营业时间快结束时,就一定不会被发现。」
「咦……真、真的可以吗?」
「可以的,虽然是仅限一夜的邂逅……但春姬很想帮上克朗尼大人的忙。」
也兼做赔罪。虽然她这样说,但她温柔的笑靥当中,有著纯粹的善意,以及献身。
充满温情的清澈笑容使我一阵脸红,学不乖地又看傻了眼。
「而且,那个……妾身也有不良企图的。」
「嗄?」
「在说定的时间到来之前……能否请您,跟妾身讲讲话?」
春姬小姐染红了双颊,就像硬是鼓起了勇气,惹人怜爱地问道。
也许是我这种存在……客人以外的来访者很稀奇吧。
见她用看童话世界居民的眼光看我,我苦笑起来,并且爽快地答应了。
春姬小姐现出笑容,说「太谢谢您了!」,尾巴好像很开心地摇来摇去。
将窗边的纸隔扇拉开一点,在苍茫夜空与月光的俯视下,我们俩开始了小小的对话。
「克朗尼大人是哪里出身呢?」
「我是大陆的……呃,位于这欧拉丽北方的遥远深山……」
到这时候我才开始觉得「克朗尼大人」这个称呼有点难为情,但还是一一回答她的问题。
春姬小姐很喜欢问我的出身地,她自己所不知道的地区的事。我说我来自都市北方山间,连地图上都没有名字的小村……我每次回答,她的表情都随之改变。
北方是否人类比较多?有著什么样的景色?就是问这些稀松平常的事。
看到她听得高兴,我不禁觉得她就像纯真无知的小宝宝。
受到保养的金发,还有昂贵的和服打扮,使我联想到深居闺房的千金小姐。
(可是这样的一位小姐,怎么会……?)
同时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春姬小姐这样的人,会置身于风月街。
如同我一再重复的,在挤满阿伊莎小姐她们那型娼妇的「红灯区」里,她这种存在显得格格不入。纯洁的春姬小姐连我这种可疑人物都愿意温柔相待,说得没礼貌一点就是不懂世故,似乎不适合风月街这种场所。
「您也是为了成为冒险者,而来到欧拉丽的吗?」
「算是……吧。我有个梦想,而且也缺钱……」
话虽如此,也不能乱问人家的隐情。
我不好意思问太深入的问题,就只回答她的询问。
「啊……真、真是抱歉!都是妾身一个人在问。」
春姬小姐似乎忽然恢复了冷静,为自己这么爱问而脸红。
看到比我年长的少女害羞的模样,「啊哈哈。」我垂著眉毛笑了。
「呃,那么……春姬小姐是哪里出身呢?」
代替不好意思再开口的春姬小姐,我打安全牌,问了跟她一样的问题。
被我一问,春姬小姐像要掩饰羞赧般坐正姿势,然后稍微抬头,看著天花板。
「妾身的出身……是远东。」
狐人的分布地区,以及春姬这个独特的名字,再来就是她给人的感觉,让我早已猜到几成。
她彷佛回想著自己故乡的情景,继续说道:
「那是个四面环海的岛国,四季比欧拉丽更分明。春天樱花盛开,夏天蝉鸣缭绕,秋天枫叶艳红……冬天则是积满霭霭白雪。」
春姬小姐深感怀念地诉说著,让我感受到她的乡愁。
视线从天花板移向窗外,注视著拉开的纸隔扇外的月夜。
我看著那副被月光照得晶莹剔透,有些超脱尘世的美丽侧脸,问出了想到的疑问:
「春姬小姐的老家,是贵族吗?」
「您怎么知道的!?」
听我这样说,春姬小姐吓了一跳。
总有这种感觉。就在我苦笑著时,她开始说起自己的身世。
「正如克朗尼大人所说,妾身的家族是历史悠久的高贵门第。妾身没有母亲,父亲是国家的官员……妾身年幼时,总是让许多侍女照料著。」
她说她只知道自己居住的大府邸,对外界一无所知,每天学习做为贵族的礼仪举止……娇生惯养的生活虽然有些寂寞,但总还有几个朋友,日子也过得衣食无缺。
讲到这里,春姬小姐脸色突然变得忧愁。
「然而,就在五年前……妾身十一岁时,被逐出了家门。」
「咦!?」
听她突然这样说,我隐藏不住惊愕。
逐出家门……断绝亲子关系?
「为、为什么……?」
「妾身睡昏了头……把爹的贵客的重要物品……祭品给吃了。」
听春姬小姐所说,在她满十一岁那年,某位小人族官员变得经常造访府邸。
然后有一天,春姬小姐睡昏了头,把在府邸过夜的客人带来的祭品——要献给统治远东的天照大神的供品吃掉了。
……什么跟什么啊,我不禁冒汗。
「你、你真的把祭品吃掉了吗?」
「妾身没有印象,但妾身醒来时,沾了满嘴的食物碎唇……一定是春姬肚子饿了,每天晚上都跑去偷吃……!!」
我跟不上状况,仔细一问,春姬小姐双手掩面,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后来身为官员、侍奉天照大神的父亲暴跳如雷,想严惩春姬——但小人族客人劝著说「好了好了,吃都吃了,就算了吧」,春姬小姐才能捡回一命。相对地,他不再认春姬小姐为女儿,她就这样被客人领了回去。
春姬小姐说自己转眼间被逐出家门,还来不及反应,那个小人族一眨眼就把她带走了。
……我是不想乱怀疑人,但怎么觉得整件事好像都如了那个客人的意?
我一问才知道,那个小人族自从见到春姬小姐,好像就一直很疼她,甚至到了死缠烂打的地步。
我不禁想像起一个少女哭哭啼啼,另一个矮小的男人色眯眯地搂著她肩膀的画面。
看到春姬小姐还在抽抽搭搭地哭,总觉得连我都难过起来了。
「后、后来你怎么样了呢?」
「呜呜,是的……妾身什么都不懂,只能任人带著妾身走……然而就在那位大人的归途上,呜呜,我们遭到怪兽袭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发展,使我差点没仰翻过去。
「那位大人看到一群妖鬼(食人魔)杀来,就扔下碍手碍脚的春姬,自己跑了……」
「……咦?」
「……妾身将要遭到杀害时,幸得一群盗贼搭救,各位盗贼确定春姬还是处子之身,就把妾身卖到了欧拉丽来。」
「——」
我说不出话来。
我无法完全理解她突然说出的字眼,只是哑然无语。
她说「卖」……而且还是卖到欧拉丽……!?
「你说你被卖到欧拉丽,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举目无亲的妾身,就被这欧拉丽的风月街买下了。」
我讲到最后连声音都在发抖。在月光照耀下,春姬小姐一五一十地向我解释。
春姬小姐说自己受到盗贼保护后,年纪尚幼的她立刻落入了与贼党有所联系的贸易商手中。贸易商认为她很有「价值」,没对她出手,就把她卖到了欧拉丽来。
「对于冒险者众多的迷宫都市(欧拉丽)而言,风月街是非常重要的地方。」
据她所说,汇集众多强壮冒险者的欧拉丽……有著一个秘密,就是卖淫业相当兴盛。
粗鲁的冒险者……男人们的欲望必须得到发泄,否则可能间接导致犯罪增加,风月街就是那些莽汉发泄兽欲的对象。
管理机构公会也为了市民安全,以及避免冒险者拿都市发泄积愤(压力),算是默认了风月街的行为。
听了这些解释,知道实际上公会对风月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进一步对人口贩卖都是采默认态度,让我大受打击,重新注视著眼前的春姬小姐。
我的视线从她娇柔的容颜,移到金色的尾巴与耳朵上。
狐人在种类繁多的兽人当中,可说是唯一一种魔法种族。
他们使用的魔法,性质上通常与代表魔法种族的精灵不同。这种特殊的魔法有时被认为是一种稀有魔法,使得他们在远东有时不被称为魔导士,而是「妖术师」或「妖术使」等等。
也就是说,春姬小姐因为她的珍奇种族与美丽容貌,而被「世界的中心」欧拉丽的商人——财大势大的商人们——高价买下做娼妇了。
她表面上是自愿,实情却是做为「商品」穿过那大市墙的大门,来到了这座迷宫都市。
(怎么会……)
春姬小姐似乎一度差点被带到商人管理的娼馆,在那过程中偶然被伊丝塔女神看中,由女神再度买下,才成为了【眷族】的一分子……
我来不及理解,只是一再感到困惑。
也就是说,一切都跟春姬小姐的心意无关,她是被硬带到欧拉丽来的,然后……?
阿伊莎小姐那些悍妇(亚马逊人)给我的印象太强,让我误会了;也许在这风月街里,也有不少人跟春姬小姐拥有相同的际遇?
不愿知道的事实,打击了我的内心。
同时也让我彻底体会到。
自己从各种方面来说,都太幼稚了。
不知不觉间接触到春姬小姐惨烈的过去,使我整个人都呆住了。
「啊……不、不过!在岛国长大的妾身,一直对大陆很有兴趣。妾身早就在想,若有机会,希望能来看看。」
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春姬小姐连忙打圆场。
微笑著故作开朗说话的模样,现在看起来反而教我心痛。「虽然是在这种状况下,不过阿伊莎小姐与各位游女(姊姊)都对妾身很好。」她故做坚强地说。
我只能闭口不语。
也不可能说些安慰或不负责任的话。
现在怕【伊丝塔眷族】追兵怕得要命的自己,更不可能讲出「我们逃出这里吧」之类的梦话。
不知道有没有察觉我沉默的意思,春姬小姐依旧态度如常,继续说道:
「再说……远东也有很多关于欧拉丽的故事,妾身一直很向往这里。」
听她眯细著眼睛这样说,我无意识地做出了反应。
「你是说《迷宫神圣谭》(Dungeon Oratoria)吗?」
「是的!」
《迷宫神圣谭》是祖父在故乡送我的书,是我最爱读的经典之作。
据说在歜拉丽编织出的众多英雄故事,虽然很少有原著详细记载它们的登场人物等资讯,但以这些传说为底的童话故事,却传遍了世界各个角落。
听到我讲出的书名,春姬小姐开心地点头。
「《迷宫神圣谭》妾身也很喜欢……不过异国骑士寻求圣杯,在迷宫探险的故事,也令妾身印象深刻。」
「你是说《加拉德的冒险》吗?为了治疗得了不治之症的公主,启程寻找圣杯的那个故事?」
「您知道那个故事旦那么,魔导士为了帮助被封印在魔灯里的仙精,而前往迷宫的故事——」
「呃——……《魔法师阿拉丁》?」
「哇啊!」
春姬小姐第一次兴奋地叫了起来。
听到我答出所有英雄谭的名称,她的翠绿眼眸闪闪发光。
「难道春姬小姐也喜欢童话故事……?」
「非常喜欢!因为妾身住在府邸里时,只能从书本认识外面的世界……!」
拥有共通话题……应该说有点孩子气的兴趣,似乎让春姬小姐开心得不得了,狐耳「登!」一下立了起来。
后来她话匣子一打开就停不下来,我也一边听一边附和。
《迷途的迪拉德》、《埃诺之歌》、《圣乔治传说》……真是源源不绝。我心想她还知道真多不太热门的故事,却没想到自己其实也半斤八两。
也许娼妇之中没什么人知道这些故事,至今都没人陪她聊吧。
也或许是因为年纪不小了,很少有人能聊童话或英雄谭聊得这么来吧。
刚才风月街的问题,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待春姬小姐,既然这个话题能排遗她的寂寞,我也积极提起一些英雄谭,跟她一起欢笑。
我们就像不愿面对现实般,沉浸在美丽的故事里。
「还有骑士明知无法恋情得不到结果,仍然为王妃歌唱的情歌,妾身也很喜欢!」
「如果是兰斯洛骑士的故事,我比较喜欢骑马比武的英勇事迹……」
「克朗尼大人知道雪白公主的故事吗?」
「呃,这个,我不太熟英雄谭以外的故事……」
春姬小姐探出身子来问我,让我有点招架不住。
我冒著汗想,比起只知道英雄故事的我,春姬小姐对童话的造诣似乎深多了。
她讲话的方式不知不觉间越来越亲昵,粗尾巴挥来挥去。
「那,春姬小姐最喜欢哪个故事呢?」
「要决定第一名有点难,不过……有个故事是说一位武士即使体型很小,仍然拯救了被妖鬼袭击的女孩……这个远东自古传承的故事,至今仍让妾身难以忘怀。」
看来她似乎很喜欢救济类的英雄谭……也就是少女得到英雄搭救的故事。
她以前是深居闺房的千金小姐,会喜欢这种故事或许很合理,我不禁露出微笑。
就像无可取代的宝物般讲遖童话的春姬小姐……最后闭上了眼睛。
「要是能像书中世界那样,让英雄拉著手,带妾身前往憧憬的世界该有多好……妾身过去是这么想的。」
阖起双眼微笑的模样,使我沉默了。
她是指一步都不能踏出府邸的幼年生活?
还是现在的日子?
「……没什么,这不过是下流的梦话罢了,妾身没资格让英雄带走。」
「才、才没那种事!?」
听到春姬小姐看透一切似的低语,我单膝跪著,不由得大声说道:
「英雄不会弃春姬小姐这样的人不顾的!怎么可能没有资格!!」
也许我这种人,无法否定她的现实情形。
但我所崇拜的、祖父讲给我听的那些英雄,绝不会背叛你。
勇敢的他们,看到现在的春姬小姐,一定会拯救你的。
听我这样强烈主张,春姬小姐睁大了眼睛……然后眯细了眼,微笑了。
「故事里的英雄,一定也像克朗尼大人一样温柔吧……然而,妾身既非惹人怜爱的公主,也不是被献给怪物的可怜圣女。」
她笑著,说了。
「妾身是娼妇。」
「!!」
见我瞠目结舌,她以稳重的声音,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语气,告诉我:
「妾身虽还不成熟,但已委身于多位男士,同床共眠。」
「——」
接著,超越冲击的某种感觉,殴打了我的脑袋。
听到她讲出我无意识地……不对,是刻意回避的「娼妇」这个词,我失去了声音。
「妾身从未执意保护自己的贞洁,只是为了赚取金钱而卖春。」
很不幸地,我明白了「卖春」这个词的意思。
女子与上门的男人温存,让他们做仅限一晚的春梦。
所谓的娼妇,就是这么回事。
气质清纯的这位美人,会与许多男人做过那种事……?
被迫面对她的现实情形,不许我别过头逃避现实,我喘不过气来。
令人欲呕的猛烈情感,侵犯著我的胸口。
「如此卑贱的妄身……英雄怎么会来搭救呢?」
沐浴在苍茫月夜的淡光下,春姬小姐始终保持著笑容。
就跟我在那张见世初次看到她时一样,美丽而虚幻。
我们面对面,虽然只隔著一小段距离,却显得如此遥远。
「对英雄而言,娼妇是毁灭的象徵。」
您应该也是知道的。
春姬小姐开导似地对我说。
「从妾身有所自觉,知道自己有多骯脏以来,妾身就没有资格看那些美丽的故事,也不可以怀抱憧憬。」
「……」
「妾身不过是一介娼妇罢了。」
她并没有悲叹,而是露出笑容,只是淡淡地接受一切。
那么从牢笼里羡慕地望著外面世界的她,又是怎么一回事?
被关进名为娼妇的牢狱之中,春姬小姐是否已经彻底死心?
戴在她那纤巧颈项上的黑色项圈,像枷锁一样发出暗沉光辉。
「……时刻到了呢。」
在窝囊地一筹莫展的我面前,春姬小姐轻轻转头,看向一旁的窗外。
风月街渐渐变得冷清,灯光减少,游廓的热闹喧嚣今已远去。
春姬小姐告诉我说约定的时间到了,直接站了起来。
「这段时间,妾身感到很开心……谢谢您。」
看到她向我道谢,我还是一句话都回不出来。
我戴上寝室备有的物品——她拿给我的厚头巾,悄然无声地,让静静走著的春姬小姐陪著我出了房间。我让她带领著,一下子就离开了娼馆。
我们从后门走出楼房,又穿过游廓,走进彷佛被人遗忘的后巷。
春姬小姐拿在手上的灯笼型魔石灯,在黑暗窄道里摇曳。
「前面与『代达罗斯路』是相连的,您不要回到大道,走这条路,应该就不会让阿伊莎小姐她们发现了。」
春姬小姐停下了脚步,在她的魔石灯照亮下,可以看到前方复杂巷道的景观。
两个多月以前的怪物祭之时,我曾与神仙不慎误入这条迷宫街。看来与风月街同样位于第三区的「代达罗斯路」,似乎跟游廓是相邻著的。
「您知道路标吗?」
「知、知道……」
「沿著路标走,马上就能走出『代达罗斯路』了。」
说完,春姬小姐将魔石灯交给了我。
我接过了灯仍然呆站原地,「好了,快走吧。」她如此催促著我,我于是走进了迷宫街的入口。
我默默走了几步,慢慢停了下来,回头一看。
春姬小姐站在那里没走,微笑著对我低头行礼。
就好像两人之间有条界线似的,她不肯跟我一起来。
「……」
在少女娼妇的目送下,我一个人逃出了风月街。
※
那个房间,就在看得见月夜的宫殿高层。
室内可见豪华的绘画式纺织品(壁毯),以及彷佛大朵花卉的美丽地毯。隔著桌子摆了两张天鹅绒长沙发,宽敞的室内有如会客室,角落却也准备了附天盖的床。室内焚烧著麝香的芬芳。
挂在天花板上的魔石灯放著光明,坐在长沙发上的女神,以烟管吞云吐雾。
「嗨,伊丝塔,我来啰。」
喀嚓一声,房间的门被打开,面露花美男笑容的天神荷米斯走进房里。
看到男神被自己的青年随从带领著过来,女神——伊丝塔掀起了嘴角。
「你让我等了老半天。」
「因为外面发生了件有趣的小事,我看得太开心,延误了,抱歉啦。」
即使被伊丝塔酸了一句,荷米斯仍一副逍遥自在的态度。
对于他这种奔放天神会有的言行,伊丝塔心想也罢,用笑容带过。
她今晚叫来的客人坐在对面的长沙发上,把随身包放在自己的手边。像是看准了这个时机,青年随从锁起了房门。
在宽广宫殿中伊丝塔的好几个房间之一,天神之间的密会就此开始。
「还有心情闲聊两句吗?」
「我已经说过,不要让我等了,快点办正事。」
「好可怕喔,那就——按照契约,帮你送到了。」
他从随身包中拿出来的,是一个密封的黑檀木盒。
荷米斯把盒子放在桌上给伊丝塔,她心满意足地收下。
「我想你应该明白,这件事你一个字也不准说出去。」
「我已经接受了委托,这点道理我懂,不会辜负你的信赖的。」
荷米斯受到伊丝塔委托,担任「送货人」。
为了运送某件物品,他有一阵子在各国与各都市之间转来转去,将这件物品运进了欧拉丽。因为立场中立,再加上行动力强能跑其他都市,他们(荷米斯眷族)时常接到这类委托。
天神(荷米斯)亲自送来,纯粹是为了讲信用,而且委托人(伊丝塔)也特别吩咐这是「机密」。
带著护卫可能显得太夸张而引起疑心,所以他才装做是娼馆客人前来。
「不过那个东西啊,我觉得不太好喔。」
背部陷进长沙发椅背的荷米斯,指著那份包裹。
即使青年随从就在伊丝塔背后待命,他仍毫不畏惧地指出:
「那是『杀生石』对吧?」
花美男天神说出了自己送来的物品名称。
青年随从目光变得锐利,至于伊丝塔,则是泰然自若地衔著烟管。
「你看了啊,运货人的职业道德都没了。」
「只是不小心看到罢了。」
对于伊丝塔轻蔑的视线,荷米斯厚脸皮地回答。
不久,他弯成月牙形的眼睛恢复原状,眯细起来。
「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伊丝塔大胆无畏地笑著。
「再过不久,就让你看看有趣的。」
然后紫水晶般的眼眸,蕴藏起昏暗的火光。
「让你看看以女王自居的那个女神(女人),在地上爬的样子。」
听到她暗示某位「美之女神」的失势,荷米斯耸耸肩。
意思是;女人的嫉妒真可怕啊。
「荷米斯,你没有什么能取悦我的情报吗?例如那个女神(女人)的……弱点,之类的。」
伊丝塔质问道,她对美神芙蕾雅抱持的已经不是敌意,而是憎恶。
她谋划著要把人称艳冠群芳的女神赶出都市,渴望将那女神推入绝望的万丈深渊。
自己俯视著被击垮的芙蕾雅可悲的丑态,高声大笑。
盼望著能看到这副光景的美神(伊丝塔),想从情报通男神身上挖出有益的新情报。
「我在『美之女神』面前撒不了谎的,迷都被你迷昏了,能说溜嘴的早就说啦。」
荷米斯的视线落在伊丝塔的细腰与丰满双峰上,脸颊泛红。
伊丝塔见状,眼睛眯细成了笑容。
她当著一脸色眯眯的——想扮演「丑角」将事情模糊带过的——花美男面前,站了起来,开始宽衣解带。
「……嗄?」
头环、胸饰、手环与脚环、腰带与缠腰布,最后是遮掩胸部的衣物。
眼见伊丝塔褪去了所有衣裳,露出冶艳的褐色裸体,荷米斯傻眼了。
——「美之女神」高高在上地看著他,就像在说:不准对我有所隐瞒。
「高兴吧,我来好好服务你——直到榨乾你藏在腹内的一切。」
荷米斯原本毫不在乎的表情,第一次失去了从容。
他僵硬地笑著,伊丝塔站到他面前,红唇形成了弧线。
「伊、伊丝塔!拜托等一下——!?」
青年随从默默地捡起脱在地上的衣物时,黑影不容分说地欺向荷米斯。
啊——!?惨叫声四下回荡。
「呜,呜呜……」
不知怎地在床上筋疲力尽,不知怎地上半身赤裸的荷米斯,抽抽噎噎地流著泪。
坐在天鹅绒长沙发上的伊丝塔,赤身露体地享受著烟管的滋味。
「芙蕾雅最近迷恋的孩子,是吧……」
伊丝塔煽情地翘起细腿,褐色肌肤微冒汗珠,香艳地嗤笑著。
「贝尔·克朗尼……」
以强硬手段从荷米斯身上挖出所有情报的美神。
想起了今晚在宫殿看见的那个白发人类,心想:就是今天看到的那小鬼啊。
「居然会迷上那种小屁孩……不知道那女神(女人)在想什么。」
她双唇轻吐烟雾,发出嘲笑。
接著——露出了猛兽般的笑意。
「好,我就睡了她那个小鬼。」